佟正则一怔,随即摆了下手,道,“不成,那光棍是个连成亲都要讲‘共鸣’的措大,咋可能特地为我们编一个‘举证’去害那教书的呢?”佟正则顿了顿,用他脑中仅有的历史文化附加了一个佐证,“就好比那偷橘子的陆绩,也就是碰上了孙权,还能用他当官,要是他碰上的是刘备,可能早捉了他上公堂了。”
佟崇福奇道,“为啥?”
佟正则翻了个白眼,道,“刘备不是有句话叫‘勿以恶小而为之’么?”
佟崇福哈哈大笑,“对对对,爹说得是。”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笑意,正色道,“所以啊,咱们同那光棍商量的时候,可不能单说‘赎买’的事儿。”
佟正则“呵呵”道,“不说‘赎买’,难道还真说要‘光复孝道’啊?”
佟崇福咧了咧嘴,看上去像是在咂摸口中余下的甜味,“咱们就说那教书逼侮辱了孔圣人,咱们这么做,是为了给孔圣人报仇。”
佟正则问道,“那教书逼啥时候侮辱孔圣人了?”
佟崇福道,“那教书逼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就是在侮辱孔圣人么?”
这话倒是叫佟正则吃了一惊,“这话不就是孔子自己说的么?”
佟崇福摆了摆手,道,“啥呀!这话原是一本瞎编的童蒙书里的话,孔圣人多大智慧呀,咋会说这种浅陋鄙俚咧?”
佟正则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话乍听也没错,咋就侮辱孔圣人了?”
佟崇福认真道,“爹你没听出来啊?那教书逼特特地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拿出来说,不就是想占大娘便宜吗?像咱知县老爷这样有官身功名的良善人,还只说自己是‘父母官’哩。他个老逼倒好,连个举人都没考上,拿钱教个书,嘴皮子上下一碰就给爹你戴上顶大绿帽了,爹你听了不气呀?”
佟正则这时回过味儿来了,他“唉呀”一声,恨声道,“亏得你提醒我!我原来听这话还以为是孔子同他收的徒弟们说的哩!”
佟崇福应道,“是了,这就是那老逼最可恶的地方了!爹你知道《史记》罢,就……”
佟正则“哦”了一声,接口道,“这我知道,就那被阉的太监写的。”
佟崇福微笑道,“是啊,爹你想呐,那司马迁没了鸡霸,也就是没了香火,一个没香火的太监在写《史记》的时候都知道把孔圣人和他徒弟的年龄清清楚楚地列出来哩!那司马迁算得上是想当爹的人了罢?但他写《孔子世家》的时候,瞧孔圣人比他的徒弟们大那老些,都知道不能叫孔圣人的徒弟们随便认孔圣人当爹哩!爹你猜,这是为啥?”
佟正则冷笑道,“这还不简单?不就是怕后世有些不要脸的教书逼拿着他辛苦写的书顺杆爬么?”
佟崇福用力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这是一条,还有一条,爹你想啊,孔圣人门下弟子三千又有七十二贤哲,他要真当了那‘七十二贤哲’的爹,就是肏了那‘七十二贤哲’的娘。这不就正应了礼拜寺里说的那个,一个虔诚的木速蛮死后去了天园,就能有七十二个女人等着被他肏的故事么?”
佟正则“嗳呦”一声,“我懂了,那老逼表面上是在说自己‘终身为父’,其实他是在借着这句话,拐着弯说孔子是木速蛮?!”
佟崇福笑道,“还不止呢!爹你再想,啥人能肏三千个女人,一直肏出三千个儿子来?不就只有皇帝么?那教书逼不但明着说孔圣人是木速蛮,还暗着把孔圣人比皇帝,那这连起来不就是‘木速蛮皇帝’么?”
“啥人是‘木速蛮皇帝’?不就是华傲国国君臧尔溯吗?那教书逼天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说华傲国国君臧尔溯是孔圣人转世,还口头上占大娘便宜、欺负四弟,这种老畜逼,说他侮辱孔圣人还是轻的呢!”
佟正则一拍大腿,“这由头找得好!保管叫那教书逼上了公堂也没嘴说理去!”
佟崇福笑道,“不用上公堂,那姓宋的不是说了么,他可怜佃户,只要能‘举证’,不管啥地都能让知县老爷们归成‘赎买’呢。”他一面说着,一面倚着炕桌倾了倾身,朝佟正则贼兮兮地笑道,“爹不如就吱会那光棍秀才一声,让那光棍‘举证’教书逼的老子的坟占了他家的地!”
佟正则听了却犹豫道,“这可有些难了,那教书逼的老子坟埋在他家祖坟里……”
佟崇福接口道,“我知道那教书逼定是不肯迁他老子的坟。”他脸上笑容愈深,“所以爹你得告诉那光棍,烦请他往知县老爷跟前‘举证’时,携上一本《诗经》。”
佟正则奇道,“带《诗经》?《诗经》能干啥?”
佟崇福悠悠道,“《诗经》能掘坟啊。”
佟正则瞪大了双眼,“啥?《诗经》里还有这话呢?”
佟崇福眨了眨眼,用带了点儿狡黠的语气念道,“《诗经》有云‘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他嘻嘻笑道,“爹不知道,这是《庄子》里头的一个典故,是说从前有两个儒生,深更半夜,嘴里念着《诗经》、手上拿着《礼记》去掘坟盗墓哩!”
佟正则“啧啧”两声,道,“我说哩,这‘四书五经’真是各有各的用场,前边儿刚说执着《论语》跟《孟子》能掌嘴,这会儿拿着《诗经》同《礼记》就能掘坟了!”
佟崇福冷冷一笑,道,“掘坟还算轻的!那教书逼敢欺负咱们佟家儿子、离间咱们佟家兄弟,没让他在他老子坟前吃屎尽孝是咱们道义!”
佟正则又吃了一惊,“啥?吃屎也算尽孝?”
佟崇福答道,“算,算,这搁书里叫‘尝粪忧心’,那吃屎的人在《梁书》里边儿还是一个县令哩!”
佟正则沉吟了一刻,道,“那教书的老逼是该好好治了,否则做贼不叫做贼,叫尽孝;抄家不叫抄家,也叫尽孝;吃屎不叫吃屎,还叫尽孝,这不是‘黑白颠倒’么?”
佟崇福微笑道,“是啊,所以咱们倒要好好看看,这一个‘黑白颠倒’的教书逼,碰上那俩‘颠倒黑白’的大官,究竟能不能让他们‘赎买’出地来?”
佟正则想了想,不禁道,“万一那教书逼服了软,还真叫那俩大官把地‘赎’了去呢?”他微微皱起了眉,“要是真开了这个抄家、迁坟、吃屎的先例,往后那俩大官叫咱们乡里所有的人家都这么做可怎么办呢?到时候,即便那教书逼一家敲‘登闻鼓’敲成了,咱们的地也回不来了啊!”
佟崇福又笑了,这回他的笑容又轻又软,宛如早春三月的明亮天光,“爹,咱们乡里的盐还在你手上没发罢?”
佟正则蓦地一怔,回过神后猛地一拍炕几,笑骂道,“好你个鬼灵精!”
佟崇福依旧轻软地笑着,“我是想啊,朝廷费了这通老大劲,征上地来能干嘛?还不是叫人种的?如果朝廷发觉,即便那俩大官‘赎买’上了地来,那些被‘赎’上来的地也压根儿种不出粮食了,不知这俩大官,还能不能在皇帝面前得一份功劳呢?”
佟正则大笑道,“好,我这就同那光棍秀才商议去。”他眯了眯眼,“倘或那教书逼一下子就软了腰,咱们就往他家地里撒盐!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地瞧着他老子娘多年积攒下来的肥田一夜之间全成了盐碱地!”
佟崇福微微笑道,“是啊,”他红润的嘴唇一蠕一动,看上去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薄,“就算那教书逼长的是根司马迁的鸡霸,这时候也该给咱们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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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诗》《礼》发冢”确实出自于《庄子》,这则故事本意是讽刺儒家的虚伪。
两个儒生是按照《诗》、《礼》上记载的儒家原则去盗墓。
站在墓口的大儒对底下墓坑里的小儒说“天都快亮了,你事情办得怎么样啊?”(取自《诗经》原句)
墓坑里的小儒说“尸体裙子与短袄还没有解开呢,嘴巴里面含着珠子!”(取自《诗经》原句)
上面的那个大儒听得不耐烦了,嘲讽道“生前不给予别人施舍,死后还含着满嘴的宝珠做什么呢?”(取自《诗经》原句)
大儒遂命令墓坑里的小儒先固定住尸体的鬓角,然后手指按住尸体的胡须,金椎固定住尸体的面颊,最后慢慢撬开尸体的两侧嘴角,一点都没损伤到尸体口中的珠子。
《庄子》儒以《诗》、《礼》发冢。
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
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
“《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
接其鬓,压其囗,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2“尝粪忧心”也是《二十四孝》之一,其原文取自《梁书》。
庾黔娄从小好学,常与人一起论述、吟诵《孝经》,未曾在人前因对答不上而羞愧脸红,南阳高士刘虬、宗测认为他是奇才而大加赞叹。
庾黔娄从家中被征召出来任本州主簿,迁任平西行参军。
又出为编县县令,治理该县有特殊的业绩。
在他任县令以前,县境内多出现虎伤人畜的事,庾黔娄到任之后,虎都渡河到临沮县境去了,当时人们认为这是被仁义之风感化所致。
齐永元初年,庾黔娄被授为孱陵县县令,到县不满十天,他的父亲庾易在家患病,庾黔娄忽然感到心惊,全身流汗,他当天就弃官回家,家裹人对他突然回来都感到吃惊。
当时庾易患病才两天,医生说“想要知道病人的病情是好转还是加剧,衹要尝尝粪便是苦还是甜。”
庾易泻痢,庾黔娄就取的粪便来尝,粪味变得甜滑,他的内心就更加忧愁痛苦。
到晚上,庾黔娄常常向着北极星叩头祷请,请求用自己的生命来替代父亲。
不久听到空中有声音说“庾征君寿命已尽,不能再延长,你的诚心祈祷已让天神知道,衹能把庾征君的生命延长到月底。”
到月底庾易病故,庾黔娄居丧期间,哀痛的举止超过常礼,他在墓侧搭草庐,住在草庐中守丧。
和帝登上帝位,将要起用正在服丧的庾黔娄,镇军萧颖胄亲笔写信规劝开导他,庾黔娄坚决拒绝。
服丧期满,庾黔娄被授为西台尚书仪曹郎。
《梁书》黔娄少好学,多讲诵《孝经》,未尝失色于人,南阳高士刘虬、宗测并叹异之。
起家本州主簿,迁平西行参军。
出为编令,治有异绩。
先是,县境多虎暴。
黔娄至,虎皆渡往临沮界,当时以为仁化所感。
齐永元初,除孱陵令,到县未旬,易在家遘疾,黔娄忽然心惊,举身流汗,即日弃官归家,家人悉惊其忽至。
时易疾始二日,医云“欲知差剧,但尝粪甜苦。”
易泄痢,黔娄辄取尝之,味转甜滑,心逾忧苦。
至夕,每稽颡北辰,求以身代。
俄闻空中有声曰“征君寿命尽,不复可延,汝诚祷既至,止得申至月末。”
及晦而易亡,黔娄居丧过礼,庐于冢侧。
和帝即位,将起之,镇军萧颖胄手书敦譬,黔娄固辞。
服阕,除西台尚书仪曹郎。
第三百六十九章 满篇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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