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恭闷声不语。
大伯父,您做事情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傅锦仪连连摇头:您先是追随徐策起兵,一转身竟还拖家带口搬回了晋国公府。您就没有想过,徐策他
我这大侄子我放心,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处置我的!徐恭憨憨地咧嘴一笑:大侄子这人胆子虽大,却是个极重情重义之人,再则,我为他立下汗马功劳,他日后难道再不用我了?如今这般形势,他正是用人之际。
傅锦仪眼角一抽。
她用一种既惊奇又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徐恭这人说他精明吧,他什么蠢事都干的出来!可说他傻吧,人家心里明镜似的!
他说的没错。徐策不可能因为一个晋国公府就处置功臣。因为徐策留下晋国公府一家的性命,本就是为了安这些旧部的心,又怎可能舍本逐末,因为晋国公府的原因处置旧部大将?
用军功挟持上级,这是武将的忌讳,您不知道吗?傅锦仪定定道。
我这人啊,就是个没规矩的,忌讳上头也不周全,还请您多担待。徐恭一张枣子脸上越发地红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侄媳妇既称呼我一声大伯父,想来还是认自己是徐家人的。我脑子蠢,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些我那大侄子最清楚不过了。也因此我今儿来,当真是劝和的,大侄子是我那三弟弟的亲骨肉呀
傅锦仪的神色冷了下去。
您太想当然了。她愤愤地摆一摆手:我认您做大伯,是因您是个好人,是个能帮我的人。可晋国公府那一大家子,非但不是我血缘至亲,更是早就成了我的仇人!大伯也是庶出,年幼时在府里举步维艰,难道大伯不知道我们这样不受长辈喜欢的晚辈,在那个地方要过多么辛苦甚至悲惨的生活吗?
提起那些憋屈的日子,她越说越气,咬牙切齿道:我今日说一句不该说的。我这腹中的孩子差点儿就没了,一条命也差点交代了,都是因着晋国公太夫人对我下狠手,要我一尸两命!血债血偿,这样的仇,您让我去讲和?
徐恭挠了挠脑袋,半晌讪讪道:是,这些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侄媳妇你不容易大侄子也曾拿这些话劝过我,让我不要再管晋国公府了。
什么?
知道?
傅锦仪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神色看着他。既然知道,那怎么能说得出讲和的话?这大老爷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唉,实不相瞒,你大伯我年幼时也这样过来的。徐恭叹气道:我姨娘就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后来我长大成人、出相入将后去查了当年事,才知道姨娘是遭人暗算而死的。晋国公府里的主子们是您的仇人,同时也是我的仇人
他说话间抬眼扫向傅锦仪时,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对方见了鬼一般惊惧的面孔。
我不是不恨太夫人。徐恭低着头道:我也曾和您一样,想要亲手掐死那些该死的人可是,太夫人有错,但很多人是无辜的,我不能牵连他们。而且,我终究是徐家人,这一点不能改变。我总不能因为恨,就亲手毁了自己血脉传承的家族。
只是因为您是徐家人,就甘愿忘记生母的仇恨?傅锦仪控制不住地冷笑起来:您可真是心狠啊,不知您过世的生母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呢。
她会原谅我的。徐恭越发埋下了头:她会明白我这样做的苦衷。当年我本是不该活下去的,庶女尚能苟且偷生,庶子却一定会夭折,这是太夫人定下的规矩。我能长大成人,都是父亲在暗中帮我,照应我,还隐晦地指点我让我装疯卖傻。父亲对我有恩,他老人家过世时对我说,我那个嫡出的弟弟虽天资聪颖,性格上却容易遭人蒙蔽,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家主。如果有朝一日徐家要毁在他手上,望我能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拉徐家一把。
我从小到大都不机灵,那个时候年纪轻,更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可我没想到我父亲的担忧在几十年后应验了,树大根深的徐家,竟真的有树倒狐猴散的这一天。我想着我要报恩的时候来了,我父亲临终时只求了我一件事,我既活着,就不能对徐家坐视不理。
傅锦仪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您是为了还老国公的恩情?她轻轻吸一口气,却旋即撇过了目光,冷冷道:您记挂着老国公,却不记挂您的生母啊。
大侄媳妇,当一个人在世上同时被仇恨和恩情牵绊时,不应当先报恩,后复仇吗?徐恭目光清浅地望着傅锦仪:我是个粗人,脑子也驽钝,没有你们那么机敏睿智。我只认个死理,旁的也不懂。
傅锦仪一时哑口无言。
那好吧,您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傅锦仪想起了自己今天真正的任务,那就是劝说徐恭看清晋国公府一家的嘴脸,日后一心一意为徐策办事,不要再妄想着什么讲和。可现在看来,对方是个比自己更固执的人。
这种人根本说不通,更可怕的是,连自己都渐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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