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笑了:gān什么呢?为了避你这个嫌,我真有事儿也不回去了?咱俩的事儿,我已经跟爸爸坦白了。况且你挺着这么个大肚子来看他,他老人家也不是铁石心肠,迟早也会被咱们小乙感动的。只是这年纪大的人么,就是要固执点儿。估计气头一过,也就风平làng静了。谢天眉眼弯弯,笑容和煦,你等着,我跟爸说一声,咱们一块儿走。
谢天声线柔和,却蕴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从小到大,钟意当惯了乖乖服从命令的小尾巴,这次出于条件反she,连跟谢天拗脾气的过程都省了,自发自觉的站在楼梯边等谢天出来。
快入冬,天黑得越来越早,远方的天际微微发红,云朵浮动,诡异的形状隐约有些不详。
车内质量绝佳的音响正在播放着卡萨布兰卡,旧曲子旧时光旧qíng人,三样东西都凑齐了,在黑暗里异口同声的笑她。
钟意窝在后座上,眼睛克制的落在自己的膝盖上,才不至于夺门而逃。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里如同波涛翻滚般的汹涌着,拽着她整个人在里面浮浮沉沉,沉闷得几乎窒息,好奇心正推着她打开嗓子询问谢天,而那点懦弱的爱意却固执得拦着他,两股力量正在不依不饶得拔河,而她是中间那根最孱弱的麻绳,整个人被绕成一股一股,太阳xué酸胀得几乎要爆开。
车子缓缓的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快到家的时候,只见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追着落日发出极其耀目璀璨的眩光,那点光芒像是一束闪电直直劈开钟意勉励掩藏的怀疑和恐慌,楼宇上顶着的那块牌子,如果没看错的话,写得正是亿城国际四个字,她和江哲麟的家。
一想到要面对江哲麟的浓qíng蜜意,钟意心底便不由的泛出一波波难堪的qíng绪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谢天,我不是爸妈的女儿?
刺耳的刹车声随之而来,车子画了个漂亮的圆弧直直的停在公路上。
谢天的手指紧紧扣住方向盘,后背显得异乎寻常得挺直,半晌谢天才哑着声音说:小乙,你
钟意垂着头飞快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真相来得异乎寻常的简单与猛烈,眼前的视野仿佛因为它巨大的冲击力而破碎成无数细小的雪花点儿。
我下去了。钟意按着门把想要打开,却怎么也开不动,她急得眼泪都要留下来了,一双眼睛惶惶的逡巡着,怎么办?打不开。
谢天撑着方向盘的手臂笔直,像是随时都会张开把钟意拥入怀中。
最终,谢天还是什么都没做,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缓缓地笑道:别急。中控锁还没开。
谢天语气里的于心不忍让钟意愈发尴尬起来,她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尴尬的笑了笑。
钟意下了车,茫茫然的站在街头,只觉得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此时此刻如同一张血盆大口,仿佛随时都会把她吞下去。
钟意被骇得不由后退了几步,猛然回头:谢天,我爸爸是谁?
谢天脸上出现了怔忡的表qíng,扶着车门淡淡的笑了笑:乖,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谢天眼里透露出一丝警告的意味,像是一根极细的丝线牵扯着钟意的头皮。她的父亲很糟糕么?钟意终于连询问的勇气都欠奉,随便挑了条小路便从人群中突围而出。
这几天,钟意不知是怎么过的。
她从来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一方面她被疑问煎熬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向江哲麟爆发,一方面她又贪恋着江哲麟温暖的怀抱不愿意把一切挑明。
至少现在她还可以装傻,如果把所有的事qíng都搬上台面,除了撕破脸她实在想不到第二条退路。
何况,她还有个孩子。
如果,只是如果,她没有这个孩子的话,所有的决定就不会这么艰难吧?
钟意轻轻抚弄着肚子,在中央做了一个掐的动作。里面的小生命似乎感应到她的杀意,急剧的抽缩了一下,踢蹬着小手小腿,不屈不饶的昭显着自己的生命力。
刚刚涌起的那股念头又被压了下去。
宝宝,你和妈妈真是同病相怜啊。妈妈被你的奶奶放弃了,我不应该再放弃你了,对不对?
对不对?
钟意还来不及说完,便泪如雨下。
钟意自以为除了发呆的时间长一点,她一切行为举止都在正常范围以内。饶是这样,江哲麟依旧有所察觉。
江哲麟抱着刚刚洗完澡的钟意坐在chuáng上,手里举着chuī风机在钟意发间轻轻chuī送着,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按压着,让钟意舒服得只想叹气。
孕妇的睡眠神经似乎格外容易被攻陷,在江哲麟的拂动下,钟意靠着chuáng沿昏昏yù睡。她的肚子隆得高高的,腿脚肿得能够媲美象腿,丑得连她自己都不忍卒读,凭什么被江哲麟这么如珠似宝的对待?
是爱么,还是为了报复?
这两个命题纠缠在一起,像DNA的两条螺旋,一开始就写进了他们这段感qíng的基因里。
失望在所难免。
毕竟,她曾经很自恋的以为江哲麟是被她所谓的个人魅力所吸引。
原谅又非常艰难。
他让她像个傻瓜般自以为是了这么久。
所有的一切都督促着她撕破江哲麟的伪装,和他斗个鱼死网破。她之所以会这么隐忍着,说来说去,或许只是依恋他指尖那点温暖。
像黑暗里一点暖暖的萤火,把她平凡无奇的生活整个照亮。
钟意状似无意的问:江哲麟,你看上我什么?该不是因为我xing子拗吧?
你也知道你xing子拗?江哲麟伸出手指挑开乱发纠结成的死结,轻轻唔了一声,真是难得。
钟意连生气的力气都欠奉,乖乖的被江哲麟拨弄着。少顷,江哲麟开口道:怎么,心qíng不好?
被戳破心事的钟意有些心虚,她咂了咂嘴:你怎么知道?
江哲麟笑了一下:你都不跟我斗嘴了。
江哲麟有病吧你,不跟你斗嘴你反而耳根痒了。
没你念叨我耳根能不痒么?江哲麟懒得跟钟意计较,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还是喜欢你活蹦乱跳的样子。
谈话的气氛非常好,钟意的眼角却微微发涩,她吸着鼻子笑着说:我活蹦乱跳了你儿子就该不活蹦乱跳了。
什么你儿子?江哲麟声音略略不悦,手指在钟意的腹部轻点了一下,是咱们的儿子。
咱们的儿子?
钟意嘴角一扁,不再说话。
空闲时间多了,很容易滋生无聊的qíng绪。钟意开始着手收集关于自己身世的资料,对自己那位充满bào力倾向,最终因过失杀人罪进了局子的父亲愈发好奇。
多有趣,她的血液,一半来自一个qíng妇,一半来自一个犯罪,真是再登对不过的搭配。
钟意看着照片上那双yīn鸷的眼睛,不由咯咯的笑出生来。终于,她瞅准了某个江哲麟外出洽谈业务的空儿,把谢天约了出来:我要见他。
谢天抿唇:钟意,虽然他是你的生身父亲,可他和你毕竟二十几年都没有jiāo集,你和他,顶多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当初心姚阿姨之所以把你转jiāo给她姐姐抚养,也是担心你跟着他会受nüè待。你现在这样,何苦?
钟意惨淡的笑了笑:谢天,当初你为什么又要认祖归宗呢?你这么说,是不是很没立场?
谢天一哂:我认祖归宗,当然是因为我追名逐利,艳羡上流社会的生活罢了。你爸和我爸,怎么比?
是么?我不信。钟意眼里闪着倔qiáng的光芒,你不觉得,连自己亲生父母都没见过几面的人很可悲么?我就像一个凭空制造出来的符号一样,没有历史,没有根源,不能名正言顺的叫爸爸妈妈,只能生活在黑暗里这种滋味,你体会很深吧?更何况,除了宝宝,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钟意握住谢天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
谢天眉心一动,句不成句的说:他、他在动?
钟意笑了笑:是啊。宝宝也想见外公,对吧,宝宝?
钟意的声音越来越低,两行清泪缓缓的从清秀的脸庞挂了下来。
面对生而未养的父亲,那种心qíng很奇妙。
钟意隔着厚厚的玻璃层凝视着对面穿着囚服的男人。他的头发削得很短,薄薄的贴着头皮,根根笔直,犹如在yīn暗角落里成片涌出的青苔。钟意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又硬又密,当初留成长发花了很大的力气,这点儿很像他。
其它共同之处,就很少了。对面的男人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滔滔不绝又语无伦次的向她倾诉着。
面对他,钟意的感qíng很复杂,一方面她可怜他如今的处境,一方面钟意又觉得他罪有应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送给她的父亲,再贴切不过。
她把两人的对话内容整理了一下,大致是这位名作石伟方的男人,自从娶了王心姚之后就对她棍棒相向,最终bī得王心姚不得不和他离婚。离婚之后,王心姚发现自己怀孕,又巧遇初恋qíng人,生下孩子后把她丢给自己的姐姐,和初恋qíng人做了一双地下鸳鸯。原本这样的结局岁然算不上完美,但至少也不会如同最后一般惨烈。
石伟方嗜酒又嗜赌,听说自己前妻跟了位大款,便在一群狐朋狗友的怂恿之下,北上A城向自己的前妻伸手要钱。起初一两次,王心姚都慡快的把钱给他了。钱来得轻松,去得也快,石伟方陷落A城,整天纸醉金迷,在赌场欠了一屁股债,数额之高终于让王心姚跟他翻了脸。
偏偏以往和他称兄道弟的赌场马仔们忽然翻了脸,抡着斧头跟在他身后要债。石伟方终于狗急跳墙,厚着脸皮又找了一次王心姚,在争执之中,石伟方错手杀死了王心姚。
一环环衔接得无懈可击,钟意发现自己甚至不能指责江哲麟骗她。他什么时候骗过她呢?他比她想象中的坦白很多,他不是明明白白告诉过她,他曾经是不良少年么?
她以为他仅仅是不良少年而已,没想到他曾经居然是A城龙帮的入幕之宾。而石伟方常常逗留的那个赌场,正是龙帮所属。
钟意忽然觉得背后腾的升起一层凉意,与láng共枕三年,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的丈夫是如何心思缜密到可怕。
石伟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污蔑江家人的机会,他骂骂咧咧的抹了抹嘴:一定是那姓江的畜生让那帮狗崽子为难老子,bī得我不得不去求那个贱娘们!丫头,你说,怎么可能这么巧,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她就正好倒在了那把水果刀上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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