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忱细细瞧着,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到被夏枫拉进大帐,看着中央插满红色小旗子的沙阵,案头凌乱的文书,他将心头百般滋味压下去,硬撑出几分笑容:“不冷。”
“手指这么冰还说不冷。”夏枫随口抱怨一句,给他倒茶。茶杯刚要递过去,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她手指一停顿,洒了大半杯。
随后,一声声巨响连绵不绝,炸响在所有人耳畔,偶尔夹杂着附近百姓惊慌失措的尖叫。
“有没有烫到?”夏枫反应过来,忙抓住他手指检查。
“无碍。”萧明忱反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摇头,“是撞击城门的声音吧?今天是第八天了,将士们精疲力尽,四面城门摇摇欲坠,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甲胄包裹住了夏枫整个手掌以及手指根部,隔着坚硬的冷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摸出来自己手凉的。
“如今已临近绝境,唯有背水一战。”夏枫将杯子塞给他,正色道:“你先在这里歇一下,等会儿让厉风送你走。听我的,不要再来大营了。”
她说完话,转身往外走,敌军正猛烈进攻,城墙上炮火连天,没有时间可以耽误。
“阿枫。”萧明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枫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忽然,她被人从背后整个揽进怀里。
隔着铁甲,微弱的体温透不进分毫,这个拥抱,又冷又硬。她禁不住怀疑萧明忱身上是不是根本没有温度。
“殿下,这一战凶险异常,但只要前线将士还剩一人,就绝不会让敌军踏过寿州城墙半步。”夏枫说完,转身紧紧回抱住萧明忱,抬头吻上他没有几分血色的薄唇。
秋风萧索,冷硬的铁锈味顺着帐门被吹入内,不远处的喊杀声愈演愈烈。
一吻终了,夏枫双手搭在他后脖颈,一字一句道:“将士们浴血奋战,不仅仅为了保护身后百姓,更是为了子孙后代能有一个河清海晏的明天。殿下,答应我,不要再以身涉险了。”
萧明忱被她一番话说得不明所以:“阿枫,我……”
他话未出口,忽觉后颈剧痛,整个人瞬间沉入一片漆黑。闭眼前,最后一幕是夏枫坚定中略带歉意的眼神。
“这么狠?”厉风从不知哪里跳出来,小心避开萧明忱受伤的手臂把人托住,啧啧称奇:“大帅,您这一下打得可不轻,等殿下醒了,估计要头疼好些天。”
“少废话,宁王随身的暗卫解决了?”夏枫冷冷暼他一眼。
“放心,让人把那俩家伙五花大绑扔指挥使府去了。”厉风道,“好家伙,身手不比那关二差多少。如果不玩阴的,属下一个人还真是收拾不了他们。”
“宁王大概要睡一整天,你先将他悄悄送回城中安置,好生照顾。”夏枫蹲下,手指轻轻抚摸萧明忱苍白的脸庞,仔细替他整理好前襟,“最多明天,如果……”
她顿了顿,艰涩开口:“如果城破,你护送殿下回西北吧。徐徐图之,总有重整河山的一天。你记住,他不能死,不能有丝毫意外,如果宁王出事,如今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作徒劳。”
“大帅!”厉风跟了她许多年,从未想过会有一日交代身后事,不由心头悲恸,“咱们在北线吃着沙子长大,面对恶狼毒蛇从不畏惧,外面这群小碎催算什么东西。打开城门出去跟他们硬干一场,谁怂谁是孙子!”
夏枫被他逗得笑了笑:“你说得对,萧敬就是个龟孙子。赶紧带宁王殿下走吧,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给萧敬当孙子去。”
“属下生来穷苦命,没那福分。”厉风说完从她手上接过昏睡的萧明忱,大步离开。
夏枫站在军帐外,一直目送马车在视线中消失,将拎在手上的头盔仔仔细细戴好。
连续八天丧心病狂的猛烈进攻,青州军亦是疲惫不堪,象征着萧敬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明黄色大旗在城墙下挥舞得摇摇欲坠。
搭上城头的云梯车不知翻了多少,仍有源源不断的人前赴后继。
随着日暮西斜,烈火将四面天幕染红,此一战过后,寿州城外十里的树林草木将全部化为灰烬。
随着一声喝令,敌军久攻不破的城门缓缓打开。夏枫策马扬鞭,持长戟率先冲出城门。她身后跟着无数寿州军精锐将士,众将如同一柄利刃,径直插入敌军内部。
夜幕降临,其余三边城门相继被攻破,双方在城墙处战作一团。将士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来自敌人的刀枪剑戟,誓死捍卫百姓安危。
即使经过了数天损耗,敌军数量也远在寿州军之上,黑压压一片冲上来,置身其中的将士很难压抑住心中天然的恐惧。
夏枫猩红的披风染满鲜血,她如同一杆帅旗,一尊标杆,不动如山地坚守于两军阵前。
山林中冲天的火光将阵前照亮,寿州城外,在夜色下铺成了一副人间地狱。
天光泛白,这场鏖战没有丝毫结束的迹象。
寿州军经过一年的磨砺,略有脱胎换骨之像,他们坚守阵前,虽筋疲力尽,却势必要与敌人拼杀到最后一刻。
夏枫抬手抹掉溅了满脸的鲜血,一夜砍杀,不见丝毫疲态。但她自己深知,此刻的寿州军已是强弩之末,如若一直不能找到突破口,寿州将彻底沦入萧敬之手。
敌军源源不断,其中甚至混有少数羌人,要在万军丛中找到中军将台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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