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户口呢?江声扣住他的手,不自觉地摩挲,小小抱怨一句,却还是如实回答,我也说不清,可能是那天被关在综合楼里,也可能再早一点儿,反正每次你抱我的时候我都在想,完了,心脏要跳不过来了,我走了谁照顾你呀其实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好像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明明早就知道答案,可听人真的说出来,语气温柔,心跳滚烫,他才终于能相信,过去一个多月里经历过的真真假假的更迭,终究是个好梦。
他似乎听见陈里予笑了,就忍不住问他,那你呢。
陈里予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猛地听见房门被人扣响,一惊,下意识推开江声,落荒而逃般狼狈地后退一截,椅脚划过地面,摩擦出突兀的动静来。
是江母给他们送来两杯温牛奶,又问江声:对了,小陈今天还在这儿住吗,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
陈里予就默默听着,有些恍惚,臆想中梦境般明晦不清的灯光散去,原来眼前还是素净的白炽灯,和白纸黑字晦涩难懂的数学题。
他听见江声替他说不用,说他今晚回家,明天还要画画,这里也没有纸笔。
那你送送人家江母嘱咐道。
知道了知道了,哪天不送,江声接过牛奶,放到陈里予面前,做贼心虚似的匆匆应道,放心吧妈!
牛奶是温热的,很能抚平略微冒头的情绪。陈里予端起来慢慢地喝,低垂着眼睫,睫毛略微颤动,恰好挡住视线。
什么时候走?完成任务般一饮而尽,玻璃杯见底,罕见的失态也恢复寻常,也不早了
其实不过七点过半,和他们以往拖磨到临近半夜的常态比起来,早得出奇。
江声却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笑着地抬头看向他,像偶尔心血来潮、不怀好意去逗猫的主人也装不出坏人的样子,说着逼问的话,语气却温柔:还没告诉我呢那你呢,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嗯?抱我
第43章 喜欢
那你呢,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嗯?
除了同美术相关的东西,陈里予对其他事物的记忆里都不算好,偏偏思及与江声有关的场景来,又能回忆起许多。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毕竟不是数学题,不是过程顺承流畅,就能求得个明确结果的。
诚然,他能确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某个还算明朗的下午,黑板前课桌旁他还没有动心,这个眉目俊朗、阳光似的少年在他心里,也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昏晦的印象。
当时他还处在某种长久消极导致的麻木悲观里,思绪都是迟滞的,偶尔转动一点,想起的也是写有色弱二字的检查单、养父母漠然签署转学协议的背影,夜色沉沉里扼人咽喉的冰冷湖水,还有这十余年里常常在他心头恍惚闪过的、儿时或明亮或黑暗的记忆。
像个生生不息的噩梦,缠绕徘徊,蒙住他的视线,不给他喘息的余地那时候他从来没有与人交往的期望,更遑论什么感情。一个人的思路别牵扯上别人,时至今日他还记得这句话,魔咒似的,刻进他灵魂里。
幸好他是个矛盾的难能自洽的人,认识第一天被人抱一抱,又动摇了。
也许是因为对方太过温暖,像他母亲也像臆想中某个平行世界的他自己,恰到好处地补足了他缺失的积极情绪,后来他居然无可救药地对江声产生了期待,从其实说两句话也无可厚非到可以交个朋友,这个人像什么毒药似的,轻而易举击溃了他所谓的原则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冷惯了,既无所适从又还趋向温暖,依赖欲使然,那株名为暗恋的红花刺槐终于长进他骨骼里,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真要给这场疯长找个节点,那大概也是被关在旧综合楼里的那晚吧。他分不清那该归因于吊桥效应还是水到渠成,只记得对方的怀抱是烫的,后背因为奔走交集出了汗,呼吸很急,却还是耐下心来语气温柔地哄他,一步一步,牵着他走出阴湿黑暗的回忆,回到明亮的灯光下,夜空晴朗,流云缓行,是他未曾见过的鲜活景象。
算喜欢吗,算吧。
只是他太矛盾了,明明动了心,却还陷在自我否定的怪圈里,不敢也不知道该如何坦白心迹现在回想起来,许多纠结徘徊都像他想得太多,可他心知肚明的,哪怕已知结果,再从头来一次,他还是会口是心非,也还是会徘徊思量。
他看到过江声草稿本上写满他的名字,撞破过床头柜里为他收集的一片宇宙,明知道拥抱时候心跳加速的不止他一个人,少年人心绪莽撞,总有藏不住的破绽与不自知的越线痕迹就算这样他依然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总想再等一等,等到他自愈等到对方全然了解他也接受他如果不是一时冲动,被藏不住的感情冲昏头脑,他们现在大概还保持着模糊不清的暧昧关系,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两相试探吧。
幸好幸好,他还有冲动的能力。
记不清了,半晌,陈里予看着窗帘缝隙间漏出的路灯光,终于开口道,可能是很久以前吧。
江声却不依不饶,要把坏人装到底似的不让他走,歪着脑袋看他,眼里盛着笑意,是十七八岁男孩子惯有的天真和狡黠: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嘛?
平时再阳光直率不过的人,谈起恋爱来原来也会撒娇无师自通的,反而比刻意为之还要让人心痒。
陈里予对上他的眼睛,脸颊无端有些发烫,想挣又挣不开,只好别开视线,没好气道:没你早问什么问,现在喜欢不就够了,找打吗?
恼羞成怒似的。江声第一次见他这幅害羞又凶的模样,联想到被调戏急了伸爪子挠人的猫,心口软成一团,忍不住伸手去抱他,借着一站一坐的姿势将人搂进怀里,圈着对方清瘦的腰,舍不得用力,只亲昵地蹭了蹭意料之中地激起了对方反抗,陈里予姿势别扭地推他肩膀,一连甩给他五六个滚字,耳根通红。
江声舍不得再欺负他,终于松开手,抬头看了一眼钟:现在走吗?还早。
事实如此,可陈里予总觉得静不下心来,又怕被江声母亲撞见,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今天不想学了,早点回去睡觉。
也情有可原江声巴不得他学会劳逸结合,闻言点点头,站起身:那走吧,送你回去。
这就算交往的第一天了。咖啡馆,猫,以假乱真的阳光,满桌饭菜和台灯下晦涩难懂的数学题,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糅进一抹暖色,便蔓延到他本该黑暗空茫的余生。
光与色有所不同,色彩会随着时间流逝氧化褪去,也会在蔓延过程中变淡消失,但光不会只要江声始终在那里,前路漫漫,这就是他的光。
到家之后他的心情反倒出奇平静,爬上阁楼去画了半幅画,又坐回书桌前,慢慢看了几篇课文。
现在他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和江声挂着电话,说些问题和讲题之外的话了睡觉之前说声晚安,没有兜兜转转的理由,光明正大,想说就说了,还能撒娇似的补上一句,除了晚安就没有别的话吗。
有,当然有,江声在电话那头恍然大悟似的,喜欢你。
陈里予靠在床头,听着他的声音忍不住弯起嘴角,用极低极低的气声说:嗯,我也喜欢你。
太俗了。原来他这辈子还有机会对谁说出这么甜腻又俗套的话来,像所有陷入热恋的正常人一样乐在其中。
夜里他不出所料,做了同江声有关的梦梦里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又不尽然,整个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走下讲台,出奇坚定又目标明确地朝对方走过去。周遭阳光浓郁,云朗风清,梧桐叶被风拂动,磨蹭出细碎的响动来。
那个坐在最后一排落了单的男孩子撑着下巴对他笑,蓝白条校服,浅色卫衣,袖口随手挽上去,露出手腕上一圈细细的红绳,还有那枚他送的银色戒圈。
江声不问他从哪里来,也不问他叫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等他走到桌前,才温声对他说:小瑜,你终于来了。
笑意温和又明朗,像邻居家好说话的大哥哥。
你认识我?他听见自己这么问对方,语气却不是记忆中死水微澜的淡漠更像他小时候惯常说话的语调,话音略微扬起,带着讨人喜欢的天真意味,面对陌生人也毫无怯意,是被自幼被宠爱长大的孩子才会养成的率真自然。
江声点点头:认识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陈里予打量他片刻,摇头道:谁?
他们说我是你命中注定的姻缘,江声就哄孩子似的唬他,无劫无难,要形影不离一辈子的。
如果故事的开始能这么干净美好就好了,没有创伤也没有痛苦,同龄人里格外出彩的两个人,就这么平和地相识,相处,形影不离,共度余生。
摊牌之后陈里予愈发铁了心地要和江声一起留在省内读大学,考临近他志愿学校的那所美院,自己听不懂的课又怕耽误对方,就独自一人去教学楼顶层尽头的空教室里自习,逼自己硬着头皮做题,按照江声陪他一起整理的解题步骤往里套,偶尔灵光闪现,还能凭着直觉做些变通,一来二去,高一两学期的基础题他已经能做到及格了。
午休和晚自习如果没被安排某科任务,两个人还是会去画室,临近十一月初的月考,复习节奏快起来,江声只好忙里抽空地替他补补知识点,等晚上各回各家写完了作业,再熬夜连麦讲题。
即使这样,他还是很有耐心,有条不紊地做完自己的事,剩下的时间全留给陈里予,看起来如常轻松,甚至乐在其中似的,心情总是很好。
偶尔讲快了,被陈里予半开玩笑地瞪一眼,又乖乖认错,从头开始再讲一遍,语气明朗,只是有意逗人一笑似的,会刻意将话音拖得很长,像极了在一起之前并肩走,他记不住要放慢脚步被陈里予掐了胳膊,就索性将自己放慢成四分之一倍速,等着小猫来张牙舞爪地凶他。
陈里予就用笔尾戳他手背,让他好好讲,眼底闪动着一点藏不住的笑意,又还要故作镇定,绷起嘴角。
学累了也会烦躁,怎么都看不进书,烦得想抓头发。江声就哄他,借着独处的机会明目张胆抱他,挺俊的鼻梁磨蹭他脖颈,声音软软的,带着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独特磁性:小瑜乖,不看了不看了,休息一会儿,已经进步很多啦。
陈里予就顺势黏进他怀里,猫似的小声抱怨,说要多抱一会儿,太冷了。
在一起前常找的借口,江声也不戳穿,就摸摸他的头发聊作安抚。
之后陈里予会放下笔,去一旁画画算练习也算消遣,画九十月份刚入秋时候的梧桐树,一面玻璃窗围出明朗的天和薄云,还有窗户角落由青转黄的不知名的树枝树叶;又一次画了一条河,也许该称之为江,江面平静,无波无澜,映着浓郁的金色暖阳,泛出波光粼粼的色彩来。
江声问他在画什么,他便歪过头,意味深长地弯起嘴角:你猜
他在画江声。
细细想来,这个人的名字其实很有画面感,浑然自成一派景象不同的人看来大概会联想到不同的风景,在陈里予眼里,春江水暖,阳光和煦,大概如此了。
高三之后走读生不再强制上晚自习,于是两个人偶尔也傍晚离校,去江声家蹭顿晚饭吃。他见了江声父亲,是个高大挺拔、面容却慈祥的中年人,穿工程师一行常见的格子衬衫,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和江声一样的好脾气。
偶尔也趁傍晚开校门那几分钟去学校后街买小吃,五花八门地带回画室里,让陈里予自己选不过一周也不会超过两次,也不能耽误正餐,小吃毕竟不算健康,吃多了对胃不好。
陈里予咬着蛋挞做题,酥皮细细碎碎掉下来,就一股脑扫到江声的作业本上,没事找事似的,还偏要当着本人的面,像是挑衅。
江声对此毫无意见,顺手用纸巾擦掉包起来,默默想着下次记得蛋挞要买整盒,留着空盒子给小猫接碎渣。
后街的冰淇淋泡芙好吃,五点半恰好出炉的流沙奶黄包也好吃,陈里予喜欢不放酱料也不加辣的铁板豆腐,原味豆腐煎到两面焦黄,少油,撒一点点盐,是独特的癖好还有街巷尽头的双皮奶,撒细细的饼干碎,他这么洁癖又挑剔的人,也能独自吃完一杯。
他就这么渐渐融入人间烟火里,学会了怎么吃叉烧包又不弄脏嘴角,也开始对某种甜点产生心血来潮的食欲,撒娇似的要江声去买,眼角弯起来,闪动着伶俐又鲜活的笑意,像万圣节不给糖就捣蛋的小孩子。
却还是会有不想吃饭的时候,譬如食堂菜色恰好不合胃口他的口味被江声母亲的手艺养刁了,就有些看不上食堂油腻无味的饭菜,还要江声哄孩子似的喂他。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积累了喂猫的经验,又或者该归因于两个人相处久了,江声也渐渐摸索出了对付他的门道,总是有办法哄着他乖乖吃下去。
哄人喂饭的确有一手如果能正常地娶妻生子,大概也会成为一个好爸爸。陈里予想到这里便有些酸,狠狠咬下一块胡萝卜,又皱着眉故意挑刺,问江声是不是故意给他喂不吃的东西。江声莫名其妙地揉揉他头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不吃胡萝卜呢?
陈里予哼了一声,心想他才不要让这个人娶妻生子,这么好的人被他缠上了,也活该缠一辈子。
晚饭之后如果不回家,他们也会去操场上走走。其实天气转冷,风又刺骨,即使有太阳也临近黄昏,已经没什么人再去操场了,可大概刚刚交往的小情侣都会做些蠢事,只要和对方待在一起就足够心满意足了。
两个人走得很慢,聊些毫无营养的话题,多半是江声在说,陈里予啜着牛奶安安静静地听他很乐于了解对方生命的前十七年里他来不及参与的故事,关于江声小时候捡到的猫,生过的那场大病,病愈后为了保持健康坚持锻炼,初中就能做十个引体向上,还有初二那年第一次收到情书,是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上面写了诉说喜欢的话却没有写他的名字,以至于他把那些过分优美煽情的句子当成语文阅读理解的答案,还认认真真去对照了当晚的作业,觉得这么解读不太合理,重新给人写了一份贴回原处。
分卷(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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