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渭水南岸,庆国的驻地营帐灯火通明,北岸却漆黑一片,零星几点星火,在黑暗之中闪过。
而后听闻噗通噗通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下了水。
水面上星火一点一点,庆**队一开始看得并不真切,直到靠近了,才反应过来,迅速去吹响号角,召集人手。
“齐军渡河!放箭!放箭!”
一时间箭矢漫天,铺天盖地,几乎遮蔽了月光,周遭更加昏暗。
而后,两三只闪着火光的小船,飘飘忽忽地靠了岸,船沿在岸边一撞,又晃晃悠悠地飘远去了。
庆国士兵这才反应过来,这几条船上都是没人的。
没等他们换上新的箭囊,河上便再一次传来喊杀声。
百来个水性极好的齐国士兵哗啦几声,从水里站起来,直冲上岸。
对岸倏地亮起火光,亮如白昼,几百只船、几千只船,同时渡河。
庆国士兵被先发的齐国先头士兵斩杀大半,后续齐军源源不断地补上,一时间竟杀得庆国毫无还手之力。
在一片混乱之中,谢老当家扛着长戟,身边跟着谢二爷与慧静夫人,也过了河。
谢沉与宋皎在对岸调度,谢老当家不让他们过来。
谢老当家上了岸,霸道强硬地抓住想要逃跑的庆国士兵:“你们皇帝在哪里?”
庆国士兵指了一下不远处最大的营帐,谢老当家把他丢在一边,一路杀过去。
谢二爷自觉地在最前面开路。
一路杀到最大的营帐前,谢二爷掀开帐篷帘子,帐篷里也乱作一团,一群内侍与大臣,围着一个瘸腿的青年,一行人正要从后门逃走。
众人慌不择路,只有正中的那个青年,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谢二爷掀开帘子的时候,正巧与他对上目光。
谢二爷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那个瘸腿的青年被公仪修背了起来,一行人从帐篷后面逃走了。
谢二爷仿佛还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公仪修?公仪修!”
谢老当家扛着长戟走上前,问道:“人呢?”
谢二爷怔怔的:“人……”
“嘿,人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了,你把人给放跑了?”
“我……”谢二爷看向父亲,嘴唇动了动,“爹,是陈宿。”
战场吵杂,谢老当家抬手挡住一个庆国士兵,提高音量:“你说什么?”
“是陈宿!爹,是陈宿!”就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噩梦,谢二爷整个人都愣住了。
“陈宿?哪个陈宿?”谢老当家反应过来,“噢,你儿子?”
“怕什么?”谢老当家嗤了一声,厉声道,“他要敢再来,我就再砍他一回!还有你,你这个混账东西,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
*
那头儿,公仪修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陈宿背到背上,一路跑出营帐,才被人拦下来。
他们在隐蔽的山林里换了马车,继续匆忙逃窜。
御驾亲征,还没出征,就被人赶回来了。
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陈宿倒不在乎,反正庆国要亡了,他又不是庆国人,没什么可在乎的,等齐军一来,他马上就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逃跑,比几年前从谢老头手下跑出来要容易得多,他现在是庆国的皇帝,南下出海的船早已经安排好了。
他靠坐在马车里,转头看见公仪修。
公仪修又变成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走一步都打颤。
他坐在马车旁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宿心想,要是逃跑,可以把他一起带上。
*
齐军过了渭水,一路南下,短短几日,就将渭水南边的几个重镇收归旗下。
谢老当家拖着已经快疯掉的谢二爷,要带他去庆国国都看看,看到底是不是陈宿。
谢沉和宋皎同样一路跟着谢老当家行军。
打了一季的仗,这年初冬,兵临城下。
这天下了初雪,也是庆国上朝的日子。
上朝的时候,大臣就少了一半,大概是逃跑了。
陈宿端坐在位置上,等再没人来的时候,便让身边的太监宣旨。
“陛下有旨,请诸位大人,各自逃罢。”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陈宿不再理会他们,站起身来,就下了台阶。
公仪修站起身,正色道:“陛下,诸位大臣正有血性,正欲死战,陛下为何借故先降?”
陈宿淡淡道:“朕不欲归降齐国,朕已备好南下船只,请老先生与我同行。”
公仪修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陈宿背起来了。
就像从前公仪修背他一样。
他初来庆国国都,腿上是自己砍出来的作假的伤,不便行走,是公仪修背他下来的。
陈宿背着公仪修,走到大殿门前,朗声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史官跟我来!”
几个史官连忙跟上,或以为他还有御敌的法子,或以为跟着他就能活命,总之跟上去了。
公仪修断断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极其滑稽,极其没有章法。
公仪修使劲拍着陈宿的肩膀,急急地唤道:“陛下!陛下!”
陈宿哪里肯听他的话,能带上他就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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