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聪明的满月酒被两个讨厌鬼搅合了一通,但是整体效果还是不错的。
夏露当晚就带着老公和孩子将尿窝挪去了娘家。
原本只打算在娘家住三五天,不过夏家的房子大,地方宽敞,夫妻俩整整住了一个月。
直到夏露重新去单位上班了,才从娘家搬了出来。
夏露第一天回市计委上班,因着月子做得好,精神状态十分饱满,给相熟的同事发了迟到的红鸡蛋,便带着她早就写好的报告去了物价处处长的办公室。
从头到尾仔细翻阅了一遍刚收到的报告,岑处长摘下眼镜点头说:“你销假销的还挺及时的,后天省计委要开一个关于价格政策的研讨会。你这个报告写得不错,深入探讨的几个点都比较符合咱们处里的主张,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出席会议吧。”
第164章
产后正式上班的第三天, 夏露陪同市计委分管物价处的侯副主任,岑处长,以及综合科汪科长一起去省里出席了研讨会。
说是去省里, 其实还是在滨江市, 从市计委出发, 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省计委。
滨江省计委所在的办公楼,是曾经省人委的招待所。
外表看起来是一栋不起眼的二层红砖楼, 但是内里却被装修得十分亮堂,曾经的客房变成一个个办公室, 只有原来的招待所餐厅和两个会议室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这还是夏露入职半年以来,第一次到省计委。一路随着三位领导来到一楼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她还在琢磨人委招待所条件这么好,居然会舍得转给计委当办公楼?
会议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全省各市和地区计委都派了代表来出席会议。
会议桌被摆成两圈, 内圈已经快坐满了。
侯副主任和岑处长作为滨江市计委的代表, 按照座位牌坐去了第一排, 而夏露则跟着汪科长去了他们身后, 靠近门口的第二排。
来开会的大多是男同志, 见面就习惯性地扎堆抽烟,弄得屋子里乌烟瘴气。
对于男同志抽烟这件事, 夏露早已习惯了。虽然戴誉从不在家抽, 但是单位里的老烟枪们却将她锻炼了出来。
无论是在编辑部还是在计委,办公室里男同志的每日标配就是一缸茶一盒烟。
不过, 像今天这样,这么多男人凑在一起吞云吐雾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里除了她,只在靠窗的第二排坐着一个年轻女干事, 看打扮像是书记员。
夏露实在受不了呛鼻的烟味,正要起身过去开窗通风,就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哒哒声,她对那个声音并不陌生,是矮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没过几秒就有一个穿着干部装的中年女人一阵风似的进入会议室,不过刚踏入门槛,就像突然被人按下暂停键似的,倏地顿住脚步。
“嚯,你们抽烟怎么不开窗通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生炉子倒烟了呢!”
坐在前排的几个男同志看到来人后,都将烟掐了,然后纷纷打招呼:“梅主任来了!”
有人呵呵笑道:“天气怪冷的,开窗干啥。”
“冷什么冷,都四月份快五月了,开个窗还能把你冻坏了?”梅主任笑着白了那人一眼。
夏露顺势走过去,将两扇窗户打开。
清新空气吹进来的那一刻,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舒坦了。
梅主任带着随行人员坐在侯副主任旁边,瞅了一眼重新坐回位子的夏露,对侯副主任调侃道:“侯主任,不容易啊,头一回见你带着女下属来开会。”
夏露是被岑处长带过来的,侯副主任对这位女同志不甚了解,却也乐呵呵地回复:“之前也带过,只是你没见到。只要是工作业绩突出的革命同志,无论男女,我们委里都一视同仁。”
岑处长心知这位梅主任向来关注女干部,遂帮忙介绍:“这位夏露同志才调入我们委里没多久,原来是北京经济问题研究所编辑部的,京大毕业的高材生。这样的人才,我们委里肯定是要重用的!”
闻言,梅主任颇感兴趣地看向夏露:“哦,咱们这边的大学生虽然不少,但是京大毕业生可不多见。我当年差点就成了你们京大的调干生呢!”
侯副主任与她是熟人,知道她的底细,便揶揄道:“那京大的损失真是太大了。”
岑处长见夏露还云里雾里的,好心提醒:“这位是省计委经济研究室的梅副主任。”
夏露恭敬地喊了一声“梅主任”。
梅主任“嗯”了一声,又向她打听:“夏同志,你既然是《经济问题研究》编辑部的,应该认识梁雁吧?她现在怎么样?”
夏露点点头:“我还是被梁主编亲自调入编辑部的呢。不过,在我来滨江之前,她已经随着研究所搬去临省了。”
梅主任一愣:“编辑部也跟着去了?”
“嗯,年底之前应该已经完成整体搬迁了。”
梅主任蹙眉:“这个老梁可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写信说一声。”
“梁主编是个很要强的人,也是我们编辑部的主心骨。”夏露隐晦地说,“她应该是不想麻烦别人的。”
梅主任听后沉默了好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与身畔的人说话。
侯副主任也听出了点什么,主动岔开话题问:“你们研究室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分出两派了呢!你是哪派的?”
“两派怎么了?就是因为各有各的论点,谁也说服不了谁,才需要将问题拿出来探讨呢。”
“主要是前几年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事了嘛,我记得当时不少报纸期刊都有经济学家发表了文章。最近怎么又拿出来炒冷饭?听说是你们研究室新来的王主任率先向委里提出这个思路的?”
梅主任冷笑一声:“前几年,这位王主任就是主张生产价格论的先驱,如今终于可以理论联系实际了,他肯定想实践一下嘛。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当然是不同意的了。”侯副主任将夏露的那篇报告推给她看,“这是我们市计委的观点。”
周围人都在各自聊天,除了自己单位的人,夏露一个也不认识,那些男同志也不会主动找她这样一个脸生的女同志聊天。没什么事做,她就在心里把自己写的那篇报告又默背了一遍。
看一眼手表,已经九点半了,刚在心里嘀咕研讨会怎么还不开始,就有三个领导模样的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坐到了预留出来的上手位置。
夏露往座位牌上瞄了一眼,其中一个是省计委副主任严军,另两个因为角度的原因,她没看清。
领导一来,会议正式开始。不过,严副主任先总结了今年第一季度全省物价工作的成果,以及新形势下各单位物价工作中存在的问题。
夏露听得很仔细,她有两个多月没上班,单位里的工作落下了很多,这位严副主任所说的内容,正好能给她补补课。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副主任严肃讲话的声音,过了半个多钟头,他才将讲稿放下。
“最近省里关于生产价格论的呼声很高,有些同志给省里写了信,各单位也给省计委这边递了很多次报告。这个问题在前几年就有过争议,最近又有人提出了新的看法。我们省计委的内部观点也是不统一的,既然如此,咱们就面对面探讨一下,这样也可以省了你们一次次往省里递报告的功夫了。”
会议室里的众人都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严副主任在会议室里睃巡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身侧的中分头中年人身上。
“王主任,生产价格论是由你们经济研究室率先提出来的,你先讲讲吧。”
王主任点点头,刚要开口,就被梅主任打断了。
“我得强调一下啊,王主任所说的只能代表他个人的看法,我们研究室对这件事是没有定论的。最起码我是坚决反对的!”梅主任严肃地说。
王主任早就领教过这位女副手的难缠,被怼了也不着恼,心平气和地说:“我要表达的仅代表我自己的观点。”
而后,王主任拿出演讲稿,详细阐述了自己的主张。
夏露一边听一边记录,王主任认为,社会主义国家价格形成的基础是生产价格。这与他们市计委的主张是对立的。
她私心里其实是部分同意这种观点的,但是无论是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想完全依靠生产价格论去制定价格是不现实的,还需要许多附加条件。
只不过,这种话在现在说出来并不合适,她觉得王主任能在当下主动提出生产价格论这个观点真的十分勇敢。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在否定现行的计划价格制度,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
夏露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在王主任阐述观点的时候,随时会有人针对他的论点进行反驳,但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站起来出言反驳的几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批判王主任是在否定现行价格制度。
可以看出,大家都比较冷静克制。既然是研讨会,就从专业角度出发,没人给对方乱扣帽子。
这让夏露稍稍放下心来。
前排的梅主任是反驳王主任观点的主力军,这场研讨会似乎只是将他们经济研究室内部的分歧放到了省计委的层面。
“王主任,按照生产价格论的主张,价格是价值的体现,而价值是由劳动创造的,对吧?”梅主任在对方发言的停顿处,举手提问。
王主任放下讲稿,颔首。
“那么,自然资源的价格应该如何定价?比如,煤炭、石油、土地、树木蓄材和淡水。它们并不是由人类劳动创造的,按照你的说法,它们是没有价值的,定价可以为零?”
王主任显然对这个问题是有考量的,他不紧不慢地说:“这里我就要提到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中所说的土地一类可以带来租金资源……”
夏露听他长篇大论了一通,又在墙上挂着的小黑板上,给一群人讲解怎么建模计算资源的现期价值,一时有些无语。
这位王主任不愧是搞理论研究的。
下面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并没有人想听他讲解如何建模。
汪科长见她一直在记笔记,也不发言,便用钢笔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说:“你是咱们市计委的代表,有什么想法,要积极代表咱们委里发言,反驳对方的观点呐!”
夏露一怔,问:“我可以发言嘛?”
她被安排坐在第二排,还以为自己只是带着耳朵来列席会议的。
“当然可以,咱们计委经常举办这样的研讨会,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夏露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在王主任讲完如何给自然资源定价,重新读讲稿的时候,瞅着一个间隙举了手。
王主任一心在他的讲稿上,并没看见举手的夏露,倒是严副主任一直注意着会议室里的动静,见到有人举手,便按住王主任的胳膊,示意让夏露发言。
“滨江市计委的这位女同志,你请讲吧。”
会议室里只有三位女同志,一个主任,一个书记员,都算是熟面孔,只有那位漂亮严肃的女同志是新面孔,大家不禁都向她那边看去,等着听她有什么高见。
“王主任,我并不反对你刚刚所说的,现行价格政策下,价值规律自发的破坏作用受到了严格限制,会有价格背离价值的现象发生。”
夏露忽视了岑处长回头望过来的诧异视线,继续道:“计划价格的优越性在于,我们可以利用价格背离价值的杠杆,让其产生一些积极影响。”
王主任点点头:“愿闻其详。”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去年三季度,我们滨江市计委物价处下发了一份《关于调整肥皂和洗衣粉价格的通知》?通知下达以后,各家主妇在购物时就会发现,原本价格低廉的肥皂涨价了,而向来价格昂贵的洗衣粉却突然跳水式降价。”
物价部门每年要给几千种商品定价,哪会注意肥皂洗衣粉这样消费品的价格调整。
除了岑处长和汪科长对自己签发的文件还有点印象,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严副主任还算捧场,乐呵呵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件事,我家里现在洗衣服都用洗衣粉了,想找块肥皂来洗个袜子都找不到。这回总算破案了,原来是洗衣粉降价了!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夏露也跟着笑了一会儿,才说:“是的。其实,按照王主任的说法,这种定价方式是违反价值规律的。因为生产肥皂的工艺非常简单,成本也很低,而洗衣粉则恰恰相反,生产过程复杂,成本相对较高。那么我们为什么坚持让洗衣粉的定价比肥皂低1分钱呢?”
“这是因为生产肥皂需要消耗大量油脂,而我市目前的油脂储备并不充足,而且产量也跟不上。为长远计,一方面我们在积极帮助企业提高油脂产量,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为肥皂尽快找到一件替代品。”
“此前,老百姓习惯于使用便宜好用的肥皂,而洗衣粉在大家眼里是舶来品是高等货。为了促使购买力从肥皂转向洗衣粉,我们市计委物价处从价格上指导消费,调整了两件商品的价格。”
“这样的操作手法,让洗衣粉的利润相当微薄,甚至会出现政策性亏损。但是,我们却一举两得地达成了两个目的。其一,节省油脂,其二,扶持新兴的洗衣粉工业,引导消费者的消费习惯。”
夏露看向王主任说:“由此可见,生产价格论并不适合我国目前的国情。在很多方面,是需要价格管理部门对价格进行积极干预的。”
梅主任抚掌道:“说得好!类似的还有对粮食的定价问题,我们目前对粮食的定价极低,按照你的说法,价格应该与劳动成正比。农民一年四季在地里侍弄庄稼,难道他们的劳动价值比不上生产手表和自行车的吗?”
六零年代大厂子弟 第2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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