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岔开话题:“公主殿下和……我兄长呢?”
方才交谈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己认舅父舅母为父母之事告诉他,如今便直接改换了称呼。
慕濯稍事沉默,斟酌言辞道:“林兄被线人们报复,受了点伤,但目前性命无虞,他禁不住快马颠簸,只能乘车缓行,宣华和他一同,会迟几天到。”
时缨心里顿时一沉。
大梁的线人们对北夏国师恨之入骨,若有机会报复,怎会让他只是“受一点伤”?
慕濯环着她的手臂收紧:“阿鸢,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令兄。”
他亲笔写信,对线人们再三叮嘱,说国师掌握北夏的重要机密,他必须活着接受审问,才能发挥价值,线人们也答应下来。
却未想到,他们临时反悔,竟在最后关头利用宣华设局。
兴许他们觉得林思归诡计多端,想杀他难如登天,才不得不妥协。
然而一旦逮住可乘之机,压抑多年的仇恨终于找到宣泄口,便失去理智,只想让他速速偿命。
宣华……
慕濯微微叹了口气。
当初分别时,林思归并未说过会找宣华帮忙,应是怕他不愿庶妹涉险、出言阻拦。
谁知最终,却是他自己对宣华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听闻她身陷险境,甚至来不及细想其中蹊跷,就匆匆赶去相救。
估计线人们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阴险狡诈、心如铁石”的国师居然会上钩。
“殿下不必自责,发生这种事也非你所愿。”时缨闷声道,脑袋抵在他胸前,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自我安慰,“兄长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慕濯轻抚她的后背,没有再多言。
-
那厢,青榆和丹桂立在帐外,见萧成安和英国公一行人走出,便上前问候。
青榆有意无意地左顾右盼,却并未看到熟悉的人影,正犹豫该不该开口,就听萧成安道:“青榆姑娘,庄益托我转告你一声,先前他求你答应之事……就此作罢。”
丹桂惊讶地捂住嘴。
青榆愣了愣,反应过来,低声道谢,脸色却已一片苍白,眼底倏然浮现泪光。
“青榆姐……”丹桂正待劝慰,却被青榆摇头打断。
“没事。”她深吸口气,露出轻松的神色,“我本就不愿,既然他这么说,也算正合我意。”
丹桂欲言又止,她已转身离开。
“青榆姑娘。”萧成安三两步追上她,神色迟疑,最终还是豁出去道,“你不要误会,他没有移情别恋,也不是对你始乱终弃,他在北夏王庭受了伤,情况……有些不大好,自觉时日无多,不想耽误你,才让我对你说……”
“……他怎么了?”青榆怀疑自己听错,立时慌了神,“萧将军,您可否再说一遍?”
萧成安叹息:“那天我们进入北夏皇宫,殿下令我和顾将军去搜捕潜逃的皇室余党,庄益跟我一路,发现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被火/药爆炸波及的幼儿,不知是北夏皇帝的儿子还是孙子。他动了恻隐之心,将那孩子从废墟中救出来,却全然没有提防,被一刀捅进胸口。”
青榆整个人呆在原地,半晌,才颤抖着问道:“那他现在……现在……”
“他留在灵州休养,病情时好时坏,毕竟伤得太重,没有当场毙命已是幸运。”萧成安心有戚戚,“他再三恳求我不要将真相告知于你,但他是我同生共死的战友,我实在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你误解他,甚至记恨他一辈子。”
青榆满面泪痕,摇摇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随即,她看了看时缨所在的帐篷,拔腿便要走过去。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内侍奸细的嗓音:“圣旨到!请岐王殿下速来领旨!”
-
皇帝下令打开城门、迎接岐王入内的消息在营地传开,连日赶路的将士们也松了口气。
慕濯清点了一支精锐,携时缨一同进城。
两人没有带礼服,只简单收拾一番,便策马离去。
丹桂待在帐篷里等待,青榆已得到时缨允许,乘车奔赴灵州。
快马长驱直入,来到宫门前,一行人下马,行至朝殿外。
禁军列阵,将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但望见来者,当即让开一条路。
“臣参见岐王殿下、王妃娘娘。”禁军统领行礼,“殿下这边请,陛下已等候多时。”
时缨主动站到旁边,慕濯略一点头,独自拾级而上。
厚重的殿门缓缓开启,皇帝面如死灰的模样展现在眼前。
视线交汇,饶是皇帝竭力忍耐,依旧不由自主地迸出一句:“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这话还是说给您自己听吧。”慕濯看着皇帝由于气急败坏而涨的通红的脸,淡声道,“您想骂我,以后有的是时间,但现在,我没空与您掰扯,因我准备了一场好戏,打算邀您共赏。”
“你……你要干什么?”皇帝心头浮现几分不祥的预感,但不等他反抗,禁军统领已走上前,大有他赖着不走就直接动粗的架势。
此人原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兵,自己一手将他提拔至此,便是相信他与那些存有私心的世家子弟不同,会死心塌地为自己尽忠。
他做梦也想不到,此人怎么也跟那群叛贼同流合污?
但眼下没人为他答疑解惑,他被迫从御座上起身,浑浑噩噩地走出殿外。
薛仆射与一众官员向慕濯行礼,随即交换眼神,徐公公飞快去往不远处另一座宫殿。
不多时,人群鱼贯而出,皆是今日前来上朝的官员,被徐公公以皇帝的名义引至该处,直到现在才一头雾水地重见天日。
“诸位,咱家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徐公公一挥拂尘,言辞客气,却不容拒绝道,“岐王殿下准备了一场大戏,诚邀诸位共同观瞻,请诸公随咱家来。”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却听出他言外之意。
岐王已经控制宫禁,识相的都不会跳出来自找麻烦,他们依言照做,走向朝殿外的广衢。
-
安国公府。
时文柏郁郁寡欢地倚在榻上,年轻貌美妾室在旁为他揉肩捶背,他却已没有心情多看一眼。
他被勒令停职反省已有小半年,却再未接到皇帝传召,个中之意显而易见。
这么久以来,他连门都不敢出,生怕面对昔日同僚的冷嘲热讽,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林氏和时维身上,等着他们将时缨绑回来,挑拨皇帝和岐王的矛盾,太子坐收渔利,登基后顾念他们安国公府的功勋,为他官复原职。
然而两人一走就像是石沉大海,再没有返回。
年节时分,他没有资格入宫赴宴,妻子和长子皆不在府中,次子先前又死于非命,阖府上下愁云惨雾,没有半点辞旧迎新的喜庆。
他长叹口气,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倒头。
突然,管家慌里慌张地跑来:“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陛下传召您进宫——”
“你说什么?”时文柏一跃而起,喜出望外道,“陛下令我进宫?”
是不是皇帝回心转意,要重新起用他了?
管家扑通跪下。
能进宫确实是好事,但……
披坚执锐的禁军紧随其后,话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安国公,劳烦您随我等走一趟。”
时文柏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失去力气般惨然跌坐在地。
-
午时,天空依旧阴云翻卷,朝殿外,群臣百官齐聚,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在阶前的五个人。
又或者说,四人跪着,剩下一个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上,周身散发出臭不可闻的气味。
孟庭辉和时文柏被强行从府中拖出来,衣服都没赶得及换,里里外外尽是狼狈,早已没有半点光鲜亮丽的样子,林氏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哭得双眼通红,完全无法跟穿金戴银的诰命夫人相提并论,孟大郎失魂落魄,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时维面如菜色,身不由己地尿湿了裤子。
众人极力辨认半天,才发现竟是安国公夫人和时大郎,另一个头埋得太深,也不知是谁。
唯有一并被禁军“请”来的淑妃和太子猜出他的身份,霎时间面无血色。
皇帝立在阶上,像个提线木偶般,呆滞地望着乌泱泱的人群。
慕濯行礼道:“陛下,臣率军进京,便是要为您惩奸除恶,将这些祸乱朝纲的奸臣绳之以法,您被蒙蔽视听,不知其所犯何罪,才会偏信他们如此之久。但无妨,臣会逐一为您道来。”
他与时缨对视一眼,时缨按捺情绪,从怀中取出沾血的信纸,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展开。
“今日,我以林将军女儿的身份站在此处,将他十一年前留下的书信公开,恳请诸位亲眼见证孟庭辉、时文柏的丑恶罪行。”她平复呼吸,字句清晰地念出,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她的嗓音和风声纠缠,然而渐渐地,他们开始露出震惊难掩的表情,随后转变为愤怒。
时缨始终维持着冷静,但念到末尾的“家贼难防”,声线还是忍不住染上了些许哽咽。
“苏大将军英勇就义,林将军为了援助他,慷慨赴死,临终前还在惦记嫡亲的阿妹,但诸位可知,安国公夫人又是如何回报她的兄长?林将军唯一的儿子林思归死里逃生杀出重围,只为揭穿荆州之战自相残杀的阴谋,却遭歹人追杀,好不容易来到长安,投奔亲生姑母,却被灌下迷魂药,废去一身功力,扔出京城自生自灭!依诸公所见,想要杀他以绝后患的又会是谁?”
众人哗然,林氏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嚎,时文柏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穿透。
这贱/妇,居然瞒着他偷偷送走了林思归!
倘若他知道林思归找来,杀了灭口,哪还有现在的麻烦?
再者……时缨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称“林将军的女儿”,又是在搞什么鬼?
他脑中乱作一团,无法进行思考,只剩下颠来倒去的四个字,他要完了。
孟庭辉却还存着些许理智,诘问道:“岐王妃仅凭一封真假莫辨的信,便血口喷人,让我背负不白之冤,实属荒唐!荆州一战的亲历者均已不在人世,谁又能证明你的满嘴谎言?”
“孟仆射当我是死了吗?”英国公越众而出,讽刺道,“虽然您千方百计想杀我,但我这人终归命大,未能让您如愿,还真是对不住了。这封信件是林将军交付给我,他藏在竹箫里,导致我多年未曾发觉,前段时间,我将他的遗物归还,亏得王妃娘娘心思玲珑,才使得真相大白。”
他想起林兄,心中酸涩不已。
林兄怕他招致杀身之祸,没有对他吐露半个字,而是让自己的儿子冒险去揭发恶人,为求万无一失,将另一封书信塞进竹箫中,也是盼着他送回林家,由林家人自行解决。
现在,该是他报答这份情谊了,尽管他的醒悟来得太迟,但好在还能尽一份力。
他深呼吸,将所知的一切悉数道出,官员们瞠目结舌,不约而同地看向孟庭辉和时文柏。
孟庭辉犹在挣扎:“林将军指控时文柏,于我又有何干?我……”
“孟公这就翻脸不认人了?您当年与我讨价还价,请我扶持卫王殿下的时候,可不是现在的态度。”时文柏阴阳怪调地打断他,“您要我跟您合谋篡改诏令,买通援军将领,将苏大将军和林将军困死在荆州,再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处置苏家,您莫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吧?”
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孟庭辉妄想独善其身,登时气得火冒三丈。
横竖今日都是个死,他绝不能让姓孟的全身而退,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也算值了!
“你……”孟庭辉横眉竖目,“你答应把林将军一并做掉,给他个殉国功臣的名号,换得妻族加官进爵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半分心慈手软!你还大言不惭与我讲条件,要求卫王和你女儿订婚,难道不是抱着日后做国丈的念头,试图从寒门落魄子摇身一变成为权贵外戚吗?老夫手上不干净,难道你时文柏就清清白白、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
时文柏还要再骂,却听得慕濯的声音冷冷传来:“我奉劝孟公和时公省点力气,留着进大牢里再继续吵。安国公夫人、时公子和孟公子也有话想说,你们须得给个机会,不要抢尽风头。”
退婚后我做了皇后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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