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小姐与我手牵着手,忐忑地跟在我身后。
回到起居室,我比划着,用眼神向她确认。只见她慢慢做了个深呼吸,朝我点点头。
我比我想象中要平静得多,不知是因为对面只是我爸,还是我无所畏惧。
她让我很是骄傲。
我将手机拿起来。
潘德小姐的笑容看上去僵硬极了:“您好,爸爸。”
我“嘭”地把手机扣下去。
潘德小姐揪着头发:“你怎么说那个词?你怎么说那个词?”
“叔叔。”我教她,心跳得飞快,“叔——叔。”
“叔叔。”潘德小姐吐了口气,匆忙地理着头发,拍了拍胸口,“好了,我准备好了,来吧。”
我与她相视一眼,默默又举起手机。
我爸在笑。
潘德小姐的表情毫无破绽,但她现在肯定比之前还要紧张——我的手臂快被她勒到供血不足了——潘德小姐字正腔圆道:“您好,叔叔。”
“你好。”他先讲普通话,看了看我,又换英语说,“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李群,李姚的父亲。”
“很荣幸能认识您……”潘德小姐发出个“秦”的气声。
我悄悄拼读给她,她微笑道:“群,能在今天见到您,我觉得很有纪念意义。”
我爸明显怔住一瞬。
我默默道:“今天是我生日,爸。”
他极小声地“噢”了一声,神情迟缓,定了定神,才说:“生日快乐,姚姚。”
“谢谢您。”我淡淡笑了一下,“让我来作介绍,这是桑妮亚·潘德,我见过的最才华横溢、见识卓绝的女人,她同时也是我的女朋友。”
我爸慢慢点着头:“你好,桑妮亚。”
潘德小姐抱之以笑,似乎在找合适的寒暄话题。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她竟连自我介绍都给忘了。好在我爸并不介意长辈先自报家门这种事,他原本也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我没有让他们熟悉起来的打算:我和我爸都谈不上多熟悉,至少今天不算是个好时机。
想到这儿,我赶紧在潘德小姐开口以前中止这场尴尬的谈话:“我知道你还有一些要忙的事?”
我朝她挑了挑眉毛。
两人又是一阵教科书一般的彼此问候,我趁乱将人解救下来。
视频里对望着的又只剩下我们父女俩,我爸犹豫道:“她很……”
“很漂亮,我知道。”我含着笑。
“模样是很端正。”我爸点点头,“你的朋友是哪个国家的人?”
“她是印度人,妈妈是波兰的。她在美国长大。”我瞥了旁边的潘德小姐一眼。她在远处仰头看书架,佯作对这边充耳不闻,尽管分明就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怪可爱的。
“你们上学那会儿就认识吗?”
我顿了顿,应了声:“但今年才在一起。”
“噢。”我爸又点点头。
末了,他道:“你过得好,爸爸挺开心的。”
我看了看他:“她不止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我爸沉默了一会儿,“啊,刚才忘记说了。你替我告诉桑妮亚,就说我欢迎她来我们这儿做客。”
我闭了闭眼:“好。”
“那你们玩儿你们的吧?还有别的什么事没有?”
“没什么事儿。”我说,“您煮面条去吧。”
我爸没急着挂断。
我默默等着,不去催促他。
这也算是我的美学吗?我眯了眯眼睛:这算是我对我爸的爱,或者某种程度的眷恋吗?
我爸还是我爸,我也还是我,人的关系光靠胶水是粘不上的。包裹今天拆开了,我却没能感觉到轻松。
相反,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将我包围——说是“包围”似乎也不准确,因为它应当是从内部冲出来的。
我后知后觉。
我在与我自己和解。
几秒钟的等待换来了我爸的询问:“你要是想置换套大点儿的房,跟爸爸说,我这边已经缓过来了。我想办法把钱汇给你。”
我哑然失笑,没想到他会同我说这个:“谢谢爸,不用了。钱您留着放在公司账上周转吧。”
“你……在那边,工作好吗?”他的话就像是从云里飘出来的,试探之中,全无底气。
“我工作情况还不错。”我抿了抿嘴,“现在管五十来号人。”
“噢。”他沉默了一两秒钟,补充道,“那挺好,恭喜你啊姚姚,爸爸很为你感到高兴。”
他的脆弱为何如此暴露无遗?
我微微皱眉,又强笑着说:“那我们就先去吃饭了,您也早些吃吧。”
他回过神来:“啊,好好。”
“再见,爸。”
“再见。”
视频通话挂断,我走到沙发跟前,重重坐下,朝后仰躺。潘德小姐就像感知到了我的疲倦那样,即刻走过来,询问般看着我:“你想要一个拥抱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
她好温暖。
“我的袖子冰不冰?”我的下巴嵌在她颈窝里。
潘德小姐摇摇头:“我喜欢我们这样抱着。”
“我也是。”我嗅了嗅她的发丝,“我喜欢你的洗发露的味道。”
“你今天和我用的是同样的洗发露啊。”
“你身上的闻起来更好,也许和你穿的香水有关系。”我贴着她的脖子,慢慢蹭到了耳后,“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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