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才在百花园里,钟傅璟只是在小白兔的耳边说:变回来吧云珺,朕想和你一起看雪。
第60章 60.云梦泽 【正文完】你是落入凡间
那天傍晚, 云珺站在永宸宫的台阶上,看雪看到这天彻底黑下来,不提着灯笼都看不清。
雪下了一整夜, 也积了一地。
第二天钟傅璟醒来, 伸手一摸, 身边的云珺不见了,他几乎不假思索, 就知道云珺在哪里。
云珺也不管外面天还暗着, 他兴奋地跑出寝宫, 去看雪。
他看到天地间悄然无声覆盖着的白色, 唯有宫灯照亮的雪成了金黄, 他伸着手去抓了一把雪。
看着柔软绵细的白雪从指缝中落下,他欣喜不已,在雪地里连蹦带跳, 又想变回小白兔,在雪堆中跳跃。
云珺刚想这么做,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一回头,就看到皇上穿着单衣, 外面披了件厚重的披风,手里打着伞, 笑着朝他走过来。
云珺手里的宫灯晃了晃,对钟傅璟温和一笑。
他还以为, 钟傅璟会笑话他没见过雪,不好好睡觉, 一大早天不亮就跑出来看雪。
可钟傅璟什么都没说,他一手执伞,一手搂着云珺的肩, 和他站在一起,看着雪花悠悠落下。
他们就这么比肩站在一起,伞上的白雪积成一团,随着钟傅璟的手一抖,雪散在他们的脚边。
云珺这才发现他们站了很久,可明明又好像没有很久。
往后只要到了下雪天,若是不刮风,他们就撑着伞,站在花园里看雪。
冬天日子飞快,一眨眼便是过年。
云珺连着好几天都是以小白兔示人,这回他差点都要顶着一双兔耳朵,跳上桌子与皇上吃饭。
钟傅璟平日里也就惯着他,但这日还有太子列席,所以让云珺换了衣裳出来,与他们叔侄俩坐在一桌。
桌上是热腾腾的菜,云珺认真吃着饭,听钟傅璟与太子说话。
他听钟傅璟话里的意思,往后可以让太子去批阅那些奏折,甚至只要没什么大事,自己不上朝了,让太子去主持,也不是不行。
这话要是说给四五个月前的太子听,那钟柏穹肯定吓得连连拒绝,甚至又要垂头丧气,说自己干不了了。
可现在,捧着饭碗的云珺瞥了眼钟柏穹,发现太子眼神明亮,神情中透着一股自信的光辉。
只不过钟柏穹开了口还是很谦虚:柏穹才跟随皇叔学习不到一年,现在就让我接触奏折,恐怕不妥吧?
钟傅璟则说:在御书房里,只有你我,还有瑾仙人,有何不妥?哪怕被朝臣看到,你就说是朕的意思,朕倒要看看谁敢有异议。
钟柏穹忙说:皇叔的心意,柏穹明白。但柏穹不想让皇上为难,让柏穹再跟着皇上多学一阵子,柏穹能胜任了,一定不会拒绝。
话是说得有理,让云珺听来,却觉得太子这份推拉,更像是在挽留皇上。
再一听,才发现钟傅璟原来前阵子刚动过念头,说想等冬天过去,春暖花开,就退位让贤,扶太子继承皇位。
云珺有些惊讶,没想到皇上竟这么着急。
去看太子神情,他是早听说皇帝这个念头,也不惊讶。
可钟柏穹说:柏穹知道,皇叔希望我能早日继位,这样一来,我就会成为藜朝历史上,最年轻的、不受任何势力控制辅佐的皇帝,这样的名望,对我来说也有好处。可柏穹也想多与朝臣们接触,来提升自己的能力,皇叔,让柏穹多学些后,再考虑这个问题,好不好?
他都说得如此恳切,而且好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要是皇上不答应,他再列举一二三来,改变皇上的念头。
钟傅璟想在今天这种日子里,也就不要太争锋相对,况且他是长辈,哪怕大不了十岁,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吃完晚饭,等太子走后,钟傅璟没能顺心,忍不住长叹了声气。
云珺见状,前来安慰:可看太子那模样不像是排斥,也许有他自己的想法。
钟傅璟揽着云珺的肩膀,笑道:据朕所知,太子和朝臣们走得很近,有人跟朕打小报告,说小心太子搞太子党,朕思忖着,以后只有太子能继位,别说他搞太子党,就是整个朝廷都搞成他的,朕都乐意,朕还能欢欢喜喜禅位。结果朕去调查了下,知道太子就是想熟悉一下这些朝臣,为将来做打算,没别的绕绕弯弯。但有人说他搞太子党,也确实影响了他的心思,就算他此前愿意,现在也肯定不会答应朕的话。
云珺问道:为什么?避嫌吗?
钟傅璟点头,他的身份终究是太子,不管朕再怎么表达要让他继位的想法,哪怕整个朝廷上下全都知道,他也不能表现的太主动。
云珺听得皱眉,好麻烦啊。
钟傅璟叹气:朝廷里就是这样,本来有朝臣会觉得太子谦虚谨慎。然而太子党这件事传出来,必然要有人说他不知天高地厚,认为他冒进,甚至觉得他高傲自大,卖弄权术
云珺小声说:那你干嘛还问他要不要提前继承皇位啊
钟傅璟回答他道:若是太子能答应,说明他已经做好迎接这些负面评论的准备,已经足以当一个皇帝。那朕退位之前,必然要帮他把朝廷中,这些反对他的声音,统统摒除,一个不留。反正朕都要禅位了,给人多留点坏印象,也无所谓。只要别留给太子就行,是吧?
什么是吧!云珺拍了他一下,反正现在太子也没答应。
钟傅璟点头,太子没答应,说明他没做好准备,他心思更细腻些,说明是想到了这些事,不想让朕为难。或是他还想更成熟些,准备的更充分些,才肯继承皇位。毕竟这是帝位,不是外面菜市场的一个摊位,自然还是要多谨慎些的
云珺笑道:皇上也是在测他。
钟傅璟坦然:也算是,朕要是不问,怎么知道他做没做好准备?可惜现在看他的回答,朕还是要等上一阵子咯。
云珺捏了捏钟傅璟的手,那不是有我陪着皇上你吗?别着急呀。
钟傅璟听他这话,心里着急,面上也不会再摆出来。
他告诉云珺,其实太子已经有继承皇位的能力。但可能以前他一直待在空山寺里,在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三年里,没有见过什么人,没有听过什么事,所以导致他看起来有些不够自信,不太相信自己。若是他能在皇室中长大,或许现在早已自信地向他这个皇叔,提出要他退位的要求了。
说来说去,云珺也就明白了,还是钟傅璟心里对当年送走太子的决定,感到一些后悔。现在的皇帝,是想早早地把该属于太子的东西还给他,毕竟只要太子一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对皇帝来说,这皇位他一天都坐不安定。
而且这感觉,与太子的态度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太子在皇上的面前,言辞恳切,晓之以理,告诉他不是这么一回事,皇上的心思,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云珺知道,不必强行改变皇上的心思,只要陪在皇帝身边,别让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件事上,自然就好了。
于是云珺陪着皇帝从冬天走到春天。
等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来到皇帝身边,快要有一年了。
太子在皇上的教导培养下,不仅拾起自信,还对处理政事产生极大的兴趣。后来哪怕没有皇帝来说,他都愿意主动来帮忙批阅奏折。而原本那些说太子要搞党羽拉帮结派的人,一边在皇帝的镇压,和太子谦逊的态度下,也渐渐改变了对太子的看法。
钟傅璟让太子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再到让他替自己去霍渊太尉的军营慰劳三军,甚至本该在皇帝亲自致词的场合,他也让太子上场。
钟傅璟则乐得拿出所有的时间,和云珺在一起。有几次,他还带着云珺偷偷跑出宫去,让云珺也感受一下,京城的热闹繁华。
没多久,朝廷中又传出一些传闻来。
说当今圣上不敢正视太子的优秀,开始消极处理政事,若不是有太子在,这藜朝江山都要毁在圣上的手里。
尽管传闻很快就消失,可当传到钟傅璟的耳朵里,把他逗得笑了三天。
云珺虽然知道,以前的皇上听多了这些流言蜚语,眼前这些传不了几天的传闻,丝毫不会影响他半分,但有时觉得那些传闻过于刺耳,让他不爽。
而钟傅璟说,这些事是他主动为之,没成想让外界造成这些误会,看来朝廷对他依然有些看法,以前他所做的事,在朝廷中扎了根。
同时,钟傅璟又找来太子,问起他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钟柏穹把话在肚子里琢磨了好一会儿。
他想,若只是批判那些人嘴碎胡说八道,那皇上早就可以下旨彻查,把那些人抓来,也不必再多问自己。
其实皇上的态度早已摆在眼前,钟柏穹明白他的意思。
钟柏穹最近也在问自己,是否应该点头继承皇位。
他已经了解了很多事。如今在皇叔的身边,也学了很多,现在该是到了他学以致用的时候。他想,难道非得到了成年,才可继承皇位吗?年龄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吗?钟柏穹知道,当初他皇叔继承皇位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些,而且此前离开京城好几年,对朝廷的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处理起政事来,肯定是两眼一摸瞎,可他皇叔还是这样硬撑着走了过来。而他太子,学了那么多,还做不到吗?
他突然想到,这天是春分。
春分日一过,就此白天会慢慢变长,变得比黑夜长。他以为,这代表着今后他的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光明。
太子便对钟傅璟说,他准备好了。
得到这话,钟傅璟大声欢笑起来,说不亏是他的侄子,还是有胆识、有自信的!
于是,皇上下旨,准备禅位事宜。
消息传出来,可谓皆大欢喜。
朝廷中本就有一大半人,都支持太子继位,他们就盼着太子成为皇帝的那一天。
剩下那些人,不是刚通过科举入仕的,就是本来对太子不甚了解的。对他们而言,谁当皇帝都行。可后来太子为了了解朝廷,熟悉朝臣,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他们得知太子即将登基,也特别高兴。
可在云珺看来,这件事最高兴的,却还是皇帝。
钟傅璟终于能把这个重担还给太子,他晚上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云珺想,这下钟傅璟的身边,也不会再有那些令人讨厌的流言蜚语了吧?
而在登基大典之前,云珺对百忙之中的皇上说,他要去一个地方。
钟傅璟不等云珺说出口,就已经知道云珺要去哪里,他直接抬手说,云珺手里有那块通行的牌子,要去哪里都行,不用知会他。
云珺感谢过皇上,便在清明这天,出了宫,也出了城,直奔西山后的太师墓,他要去向自己的爹娘家人道别。
就像他上一次来这里一样,跟随在他身边的只有方夜织一人。
但没想到,这次与上回的心情完全不同。
那天他站在墓碑前,他其实有些彷徨,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可心里终归是没底,不知道将来的一切,是否会和他心里所想的一样。
而此时此刻,云珺心里很明白,他将来要去哪里,要和谁在一起。
太师府一夜被大火付之一炬,家里自然是没人了。云珺尽管知道皇上有派人来定时清理墓碑,可看到碑旁的杂草,还有已经碎裂的香炉,心里难免有些难过。
有方夜织帮着他,他很快重新收拾好祭品,换了崭新的香炉半埋在泥土里,他插上香,磕了三个响头。
云珺对着墓碑说,自己将要跟着禅位的皇帝,去往他曾经所在的封地,以后肯定没有那么多机会,每年来祭扫家人,希望家人们不要怪罪。他还说,自己和皇上在一起,尽管有些违背风俗常理,可他们俩很开心,这已经足够了。
面前的香都要烧完了,云珺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正要重新点三炷香时,一旁方夜织按着他的肩膀,说有人来了。
云珺有些纳闷,这年头谁还会来给他家扫墓?但又想,也许是曾经他父亲照拂过的人,想着清明时来祭扫一下。
他站起身来,朝来时的路看过去,不一会儿,走来一个拎着篮子的年轻人。
对方看到云珺似乎也非常奇怪,但他走上前来,礼貌地作揖,问道:二位是?
他的声音温柔好听,而看他干净利落的打扮,又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
云珺道出他早就想好的身份,说自己家人曾经受太师照顾,今日清明,便前来祭拜恩人。
对方听得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他的话。
而这人则说:在下云俢筠,是云太师的远亲,如今在下入朝为官,留在京城,便前来祭拜。
云珺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且若是有走动的亲戚,像他这样的年轻人,那一定是早早就入仕,云珺也一定会听自己父亲提起名字。
大概是看云珺不信,这云俢筠便说,他与云太师确实是远亲,算起来已经是在三代亲缘之外,所以没有走动,没有往来。至于亲戚关系,云俢筠只是听祖父这么说过,也要他争气,回京科考,入朝为官,与太师一起为朝廷效力。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赴京赶考,却率先听到太师离世的消息,家人们都很难过。如今他得偿所愿考上功名,故此前来祭扫。
云珺连忙点头,这么说来,眼前这人,能算是他的亲人了!
但云珺自然不好把真实身份告诉他,和他聊了两句,便离开了太师墓前。
他心里对此人抱有些好感,兴许是来自亲人之间的亲近之感。
回宫后,云珺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钟傅璟。
而当时太子也在御书房内,一起听到了云俢筠这个名字,他皱了皱眉。
但钟柏穹马上说:皇叔,我记得这个人,我还看过他科考时的文章呢!
这么一说,钟傅璟也想了起来,不错,朕还记得他在这次科考中,名次排在第三十一位。因为他是那几考生中唯一姓云的,朕还多看了一眼。
他说完,还看了眼云珺。
云珺面不改色,心想,你在太子面前乱说什么!
钟柏穹是看多了面前两人的眉来眼去,心里是波澜不惊。但他却对云俢筠这个名字,多惦记了一些,也许以前见过,没怎么在意,往后可以躲接触一下。
后来那云俢筠只用了几年,就从一个户部记事,连连升官,后来直接入了新皇的内阁大臣。很多人都说,他是借了与已故的云太师是亲戚的名头,才让皇上这么赏识,不过他本人无所谓,由始至终都规规矩矩地辅佐皇帝,为皇帝出谋划策,甚至跟他走了很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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