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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 第164节

    他是阮慈所知道祖之中,唯一合了二道的,虽然交之大道、通之大道,权柄并不如生之大道那般霸道,但一旦汇聚在一处,则威能令人惊异。若以境界来说,或许是此时本方宇宙中最高的道祖,也难怪诸般道祖合力,也只能将他压制在此,并无法真正灭杀。而且时之道祖一定付出了沉重代价,他完全抽离了洞阳道域这一块的时间法则,使其中一切完全停滞,此事违反了时间大道的基本法则,对道祖来说也是违反本能,定有消耗。
    “不论是青君也好,涅盘也罢,她们都只合了一道,只有本方大道的视野,所思所想,只是再合第二道,她们不会去思忖再开宇宙的诸般事体,这会消耗他们的机缘心力。但合了二道之后,或许在某一瞬间,可以窥见永恒道主的境界,对道主权柄,也可以略微蠡测。你的答话道破了本质,宇宙,乃是永恒道主探索未知的工具,倘若宇宙诞生以前,永恒道主便对其一切变化了然于胸,那么其存灭对永恒道主便没有任何意义。其存,也不会开拓道主视野,其灭,也不会损害道主的认识。你我众生,对道主来说,一切悲欢离合,都是助他参悟大道更上一步的资粮。”
    “合了第三道以后,便可开辟新生宇宙,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万物之中,大道三千,其中法则便是道主对宇宙的期许、设计和限制,虚实相交,演化万物,那刹那间诞生的三千大道,以及同时在灵炁之中酝酿等待诞生的先天道祖,或多或少都出自道主心中的影响,你将宇宙当成道主的内景天地,便可揣想万一。”
    “而我辈天魔,则是大道四十九之后,那遁去的一,是一切变化的起源。是道主特意引入宇宙之中,连他都无法掌握的变数,亦是他缔造宇宙的缘由所在,天魔在虚数,修士在实数,诸般超凡汇聚,演化悲欢离合,参悟大道隐秘,弥补宇宙瑕疵。”
    洞阳道祖阐述着宇宙缔造由来,面上神色却十分淡然,仿佛这不是什么宇宙级数的隐秘一般,阮慈却听得心潮起伏,不由问道,“引入宇宙之中,可见天魔来源,本在宇宙之外,天魔又是从何而来呢?”
    洞阳道祖答道,“从道主所知之外来,道主所知越多,则天魔越少,若是有朝一日,道主缔造的万千宇宙之中,再也寻不到天魔源头,则道主已是全知全能,超出所有,非言语所能描述。但此般境界过于渺茫遥远,恐怕便连永恒道主都难以想象,因其宇宙,难免有种种瑕疵,譬如本方宇宙,瑕疵已在,却又碍于涅盘,无法重启,便连天魔也因宇宙失衡,机缘巧合之下被赋予神智,修到如今地步,或会在永恒道主意料之外,率先超脱离去。”
    他所说的自然便是自己了,阮慈面前,不知何时已浮现出无数道韵,仿佛是过往宇宙中那道祖相争,灵韵横飞的惨烈画面,被浓缩成了剪影,在她面前飞快掠过。各大道祖施展神通,或是凝聚思潮,或是掀起情念风暴,纷纷参悟本方宇宙新生的情念大道,又在时间川流中出出入入,肆意改写命运图景,如此久而久之,终于让宇宙虚数一面,掀起了谁也未曾想到的巨量风暴,那风暴卷过所有已知周天的虚数,将所有思潮全数摧毁,便连道祖,也只能护住自己内景天地那么一个周天。
    在这般强烈的虚数风暴之中,连实数的大道法则都是摇摇欲坠,更有先天道祖因此含恨陨落,也有新生道祖趁此崛起,情祖便是把握机会,在诸般道祖扶助之下,登临此道,她方一合道,便立刻开始调停情念诸道,可即便如此,还有数名先天道祖,其大道在宇宙初生时极为兴旺,此时本已走向隐匿,在虚数风暴之中,大道法则摇晃,先天道祖,道心未曾经过多少砥砺,自身道韵一旦随法则摇晃,失却了那无所不在的防护,便顿时也被思潮卷入,内景周天翻腾波荡,甚而被其余道祖乘势斩杀!
    道争惨烈,便连如此疯狂的动荡之中,仍在继续,道祖陨落之时,喷涌而出的道韵灵炁,又更增虚实变数,当时宇宙动荡的剧烈,哪怕只是浮光掠影,也让阮慈暗暗心惊,周天在这样的动荡之中不断破灭、新生、消亡,其中休说诞生修士,便连人族都还没来得及演化,便即破灭。宇宙中生机渐绝,若是如此下去,只怕最终要步入毁灭,无有任何人能够幸免。
    然而正在此时,那凌乱道韵之中,忽有一股极其浩荡凌厉的道韵骤然生发,将所有道韵骤然压制,阮慈极为熟悉的生之道韵如同奔涌江流,将宇宙中所有大势全都占满,其余大道被排挤得只能纷纷收敛深藏,只见宇宙中一座大天骤然大放光芒,其中一名长发女子,闭目趺坐,姿容秀美绝世,却无碍道韵冷酷压制其余大道,甚而有道祖的大道法则也被其压制得晃动犹豫,出现破绽,只是在她重压之下,其余道祖也不敢动手击杀而已。
    就在此时,那被盛放的生之道韵往宇宙边远虚空无限排挤的其余道韵、灵炁等杂物,也因那接踵而至的动荡影响,悄然和宇宙边际的虚空融为一体,在这无数大道法则动摇的时刻,原本无有可能跨越道韵的事件,悄然间似乎也有了发生的土壤,那陨落在虚数风暴中的一位道祖,喷发而出的内景周天残留,无声无息地沁入了宇宙虚空中飘摇的一只最低级、最渺小,最是无形无质的阴魔之中。
    那动人心魄的画面缓缓凝固,洞阳道祖随手一挥,便即消散成飞灰,和宇宙虚空重新融为一体,阮慈大感意犹未尽,问道,“这就是青君陨落的时刻么?她以自身为祭,击穿虚数风暴,随后身化万千,为永恒道主培育代行人来抚平宇宙瑕疵,她也可乘势再合第二道?”
    洞阳道祖轻轻点了点头,似是在肯定她的猜测,又问道,“你猜,是哪位道祖的残骸,点化了我?”
    天魔虽然亦有优势,但却难以生出神智,可哪怕只是吸收了一丝道祖的智慧,便当真是脱胎换骨,以天魔自身的特性,只要有了神智,修持交通二道,当真是如虎添翼,又兼还有道祖层次的智慧和眼界残余,也难怪洞阳道祖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阮慈凝望着远处那可怖又庞大动人的景象,心中突然一动,生出感应,脱口而出,道,“难道……难道竟是我们上清门的虚洞道祖,绛宫中一元君?”
    第391章 洞阳身世
    话音刚落,阮慈心中便是暗道一声不好,不由暗生提防,洞阳道祖却是洒然一笑,道,“你怕的东西,我也明白,不过此时我已没有这般余力了。”
    阮慈所畏惧的,自然是洞阳道祖借这点因缘,侵占绛宫中一元君残留的果位,令上清门的祖师发生变化,如此一来,上清门便很难公然和洞阳道祖作对,最多只能和宝芝行一样严守中立。不过想要侵占逝去道祖的果位,要动用的神通或许不是此时的洞阳道祖所能支配,在此前,洞阳道祖对上清门或是不屑,此时则是不能。
    阮慈略松口气,笑道,“是啦,时祖必定是不愿的,难怪他要封锁时间川流,在青君陨落之后,残余的这些道祖可收敛些了?宇宙虽然再度失衡,但程度应当比上一次要轻微许多,至少时祖、命祖还有余力封锁大道,减缓宇宙失衡的速度。”
    洞阳道祖微微颔首,手中灵炁再发,阮慈只见那小小阴魔,得了道祖一丝精血灌入之后,身躯骤然一阵抖动,随后便凝固僵硬,仿佛是受不住道祖灵韵,已经身亡,这残躯在虚空中无知无觉地浮动了亿万年之久,宇宙中其余法则都始终在被压制之中,当那青华万物天绽放的光芒终于缓缓熄灭,端坐其中的长发女子身躯逐渐破碎,向外飞驰的那一刻,生之大道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刹那间绽放出最强的道韵之力,将宇宙中所有被损伤的实数虚数,都赋予生机,令其开始自行修补增长,那阴魔也仿佛受了道韵感召,身躯猛然一震,在虚空中挣扎了起来。
    阴魔一物,原本无形无质,只有一丝模糊的轮廓,也随着宇宙风力变换不定,其一旦落入周天之中,便可以顺势潜入人心神念,便是因为无形无质,寻常修士也很难发觉,不过其对修士心志影响强烈,却很难和实数交互,也难以维持固定形状,此时那阴魔却已有了一丝不同,挣扎中竭力化成手形,往虚空之中缓缓抓去。
    阮慈不由顺着它抓摄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虚空之中,原本空无一物,但在下一刻,从极远处蓦然横飞来一点灵光,巧而又巧,落入手中,被阴魔一口吞噬入体。而极远处青华万物天中,那正在缓缓溃散破灭的道祖残躯,亦是瞥来一眼,倾国容颜宝光流转,唇边含上一丝余韵深长的笑意,随后刹那间碎成无数灵光碎片,向四面八方投去,青华万物天亦是光华大放,随之四分五裂,生之大道骤然间空虚动荡,有一瞬间,竟有万物寂灭,无有生机的死寂空虚之感,仿佛大道三千,其中一条完全黯淡消灭,从所有事物中分离了出去,不过这也只是瞬间而已,片刻之后,一股新生大道,便从虚无中萌发出来,弥合上这股空虚。
    这新生大道,虽然也是生之大道,但定然和青君掌握的那条生之大道有些许不同,只是其余修士不修这条大道,也无法阐述而已,阮慈心中慨叹惊异,心情久久都无法平复,难怪洞阳道祖敢于谋划东华剑,原来他的诞生,和青君也有无限因缘,这枚剑种便是没有融入真灵,定然也在他的道途之中,起到了重要助力。
    生之道祖陨落,虚数风暴平息,宇宙陷入了难得的宁定期,各大道祖似在忙于划分道域,从阴魔视角看去,只见宇宙群星正在飞快运转,形成各种星域,阮慈生出感应,知晓这是在为虚数划定界限,免得再起风暴,从此后虚数各归道域,彼此独立,或者和洞阳道祖这般,还会将星域中的虚数按周天分割,每个周天自成一体,便是其中翻天覆地,也很难影响到其余周天。
    这等防范,固然是防住了琅嬛周天的修士遁出,但也方便了阮慈掀起思潮,可谓是各有利弊。不过在道祖而言,这也是为了防范宇宙失衡。这般调整在阮慈看来相当快,其实每一步都是不知多少万年,而在此期间,那阴魔似乎已炼化了两大道祖残余带来的智慧、灵炁,正在虚空之中吞噬同类,实力逐渐增长,渐渐已有了金丹实力。
    天魔互相吞噬,在宇宙虚空中是最司空见惯的场面,便是阮慈见到这一幕,也不会有任何怀疑。但阴魔内部,却逐渐生出与修士一般的内景天地,而并非是如其他阴魔一样,凝聚魔核。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阴魔终于凝聚法体,真正具备了修行功法的资格。在这荒僻宇宙的一角,于虚空之中吸纳那无边无际的稀薄灵炁,修行起了不知从哪个传承中参悟出的功法,遇有疑难,也无人能够为他解答,只有自己盘膝参悟,便是灵炁汇聚,也比大天内的修士要艰难许多,在虚空之中,灵炁相当稀少,其用了无数年月,跨越了无数障碍,终于艰难万分,登临元婴。
    此时若说他是天魔,却也不尽然,若说其是修士,却又绝非如此。这阴魔实乃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以自身为师,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前所未有,和所有修士不同,它已晋升元婴,却仍无名无姓,也并不向往道祖境界,对周天万界,并无太多兴趣,依旧盘膝在这宇宙角落内沉吟着诸多深沉问题,此时他已从两大道祖的残余中,参悟出了其陨落的前因后果,知晓宇宙瑕疵、宇宙藩篱等等,更知道青君之所以舍身陨落,便是为了给阴阳五行道祖寻找代行人。这代行人为阴阳五行道祖弥补了宇宙瑕疵之后,若是天纵奇才,也可借此离开本方宇宙,缔造新生宇宙,晋升永恒道主。
    倘若是旁人,自然对这代行人心向往之,但阴魔心中,却浮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倘若我盗走了代行人的灵机,是否便可在代行人弥补宇宙瑕疵以前,晋升永恒道主,离开本方宇宙?”
    “本方宇宙诞生之初,便有极大瑕疵,为弥补瑕疵,生灵所受苦痛种种,我父我母也因此陨落,万般世道皆苦,只为了给阴阳五行道祖寻找答案,探索未知。但众生却因被设定好的本性,永不会也永不能反抗阴阳五行道祖,众生压根就无有反抗阴阳五行道祖的方法,也不会兴起这般念头。唯有我是天魔出身,无拘无束,本就是阴阳五行道祖引入宇宙中的变数,是他所选择的未知。”
    洞阳道祖面上突然也现出了和青君极为相似的笑意,意味深长地斜眼望着阮慈,轻声说道,“我可以,也有办法令他谋算成空,元气大伤。这,难道不是我父我母,藏在残余之中,传承给我的阴微意志吗?”
    “琅嬛周天众生,只能在隐晦中寻找机会,传承意志,他们深知周天大劫的隐秘,也知其目的,却无法对下层明言。太初,你为道祖,道祖难道无法真正看透这难以逆转的造物轮回吗?每一个新生宇宙中,所有万物遭受的苦痛、挣扎、劫数,都是永恒道主一手缔造,而这些造物一旦摆脱,其缔造的新生宇宙也难以摆脱这样的轮回。这才是真正的宇宙藩篱。我父我母受永恒道主意志引导,慨然陨落,却也未必不是为点化我的灵智暗中伏笔,我便是永恒道主的败机所在,此刻他才要这样压制着我。但只要不重启宇宙,他也无法真正将我驱除。”
    “太初,我苦心孤诣,不知布置了多久,才在琅嬛周天重现这荒谬的宇宙藩篱,你在我的培育呵护之下,终于成长到如今的地步,你的道心已定,道途不可更改,你我注定要站在一处。”
    洞阳道祖的声音逐渐飘渺,仿佛变得有些难以理解,他似是不可遏制地往本体投去,只有阮慈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那越发细长的化身,投入骤然收紧的锁链之中,在那光辉灿烂的星系之中,被锁链裹缠得密密实实的巨人面容蓦然一阵扭曲,五官逐渐变化,由平凡转为深刻,似乎真有几分青君神韵,还有些许轮廓,让阮慈想起上清门那面目模糊的祖师,他依旧闭目仿佛沉眠,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神秘笑意,便如同青君陨落以前,所望来的那一眼般,流转着无穷韵味,似乎传递给阮慈许多莫名之物。
    “太初,你我注定要站在一处……”
    第392章 两面逢源
    究竟谁才是造就宋国大阵,阮氏血案的罪魁祸首?倘若只归罪于洞阳道祖,是否真如洞阳道祖暗示的那般,也是欺软怕硬,放过了阴阳五行道祖,不敢归咎?甚至或许阮慈本人才是真正的肇因?绛宫元君和青君陨落之时,或有意或无意地将自身暗藏的反抗之念,灌注到天魔体内,因天魔百无禁忌,或可令阴阳五行道祖功亏一篑。正是因为洞阳道祖做如此想,方才会刻意缔造那般局势来磋磨阮慈。阮慈的性格,一小半是天生,一多半也是因为从小目睹的种种压抑情境,反而使得她倔强刚强,最是任性妄为。倘若她自幼长在安宁和乐之地,只怕也未必有这个魄力掀起万古思潮。
    她所执着的,究竟是自身心中的不甘,还是不愿面对自身才是家族覆灭起因的事实?但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没有阮慈点化,也同样无有阮家。倘若站在道祖的视角来看,凡人灵魂,死后汇入轮回,一世际遇其实无关紧要,天下间总有不平之地,也总有凡人颠沛流离,动荡地度过一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能修士倘若无有将万物淡然视之的胸襟,只怕根本就没有魄力运使自己的神通,倘若真能放下心中的仇恨,是不是果然如洞阳道祖所言,和他联手才能最大限度地缓解周天大劫?
    眼看洞阳道祖好不容易凝聚而出的化身,被道韵锁链吸走,阮慈眸色沉沉,立于虚空之中,展眸望去,只见那道韵锁链后方,不知何时,影影绰绰,已经显化出众多人影,俱是向她望来,身形各有浓淡,其中情祖含笑点头示意,命祖仍是巨龟模样,偏头似有一丝好奇,望着阮慈不放,水祖则只流露一丝碧色,在虚空之中荡漾,功德道祖则更为低调,只是一角明黄绸缎,缠绕洞阳道祖,并无化形现身。
    这些道祖多少都在琅嬛周天埋有伏笔,想来也是限制洞阳道祖的主力,至于佛陀和风祖,自然并无丝毫踪迹。阮慈身受所有道祖视线倾注,自然感到一丝压力,但冥冥之中,仿佛凭借未来道祖果位,晋入了某种玄妙境界,此处无分时空,即便是远在琅嬛周天的本体,也可毫无滞碍地与这些道祖彼此打量,倘若是无有道祖果位,此时已是承受不住这目光,身死道消了。但阮慈的未来道祖果位,在此时因不分时序之故,仿佛也成为自身已有的果位,她和诸般道祖对望,并不落于什么下风,恍惚间仿佛能动用的道韵、神通,也到达道祖级数,只是这境界犹如镜花水月,难以捉到实处而已。
    但即便如此,这等对道祖境界的体会,给她带来的好处依然是无可估量。这或许亦是道祖一方无声的笼络,此时洞阳道祖被囚禁了起来,佛祖和风祖蛰伏至深,倘若择选了这一边,这么多道祖背书,她成就道祖的速度将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快捷,甚至不会有任何瓶颈。自然,成就道祖的那一刻,也是阮慈丧失自我的那一刻,但至少琅嬛周天的大劫,不论如何也不会带来严重后果,因青君返生之后,不论周天承受多么严重的伤害,都能修补回来。
    在那时光凝固的星系之上,一阵道韵流动,如水时光缓缓滴落,凝聚出太一君主那俊逸可亲的容貌,笑吟吟望向阮慈,似是在耐心等待她的答复,丝毫不受方才变故的影响,依旧从容不迫。仿佛阮慈便是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只要她当真择选了洞阳道祖这边,只怕当即便是兔起鹘落、翻脸无情的道祖交锋。这些囚禁洞阳的道祖会对她出手不说,佛祖、风祖也不可能当真不闻不问,必定会设法出手援救。
    阮慈心中万千思绪掠过,事到如今,倒也不惧被众人窥探,她有道果护体,非昔日那吴下阿蒙,便是真被窥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道祖相争,更多还是阳谋。她心中主意其实大约已经持定,此时往星系外望了几眼,道,“看来是无人再来劫我了。”
    太一君主笑道,“你在等白剑么?她最是势弱,此时大约是不会现身的。”
    阮慈的确在等白剑,或者说在等谢燕还的一丝消息。此时见的确杳无音信,也知道白剑若无道祖撑腰,只怕的确是不敢现身,不过无有消息有时也是好事,她点头道,“君主之意,我已知晓,将来登临洞天,道果将成时,我不会让君主失望。”
    这表态十分暧昧,但不论如何,阮慈已是明确了自身态度,太一君主面色一松,脸上微现笑意,而阮慈身遭气韵变动,似是洞阳道祖对她的回答并不太满意,欲要收回此前给予的支持,阮慈忙道,“道祖,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我虽非同道中人,但我展望未来,你仍有一丝胜机,只是要善加把握。”
    这是摆明了要吃两头,太一君主失笑不语,情祖亦是含笑对阮慈微微指点,似是在取笑她的贪得无厌,命祖眼中波光流转,道,“太初,你命运之中满是迷雾,此时仍未澄清,你的心还没有完全落定。”
    阮慈笑道,“不错,我此时不过是要占足了你们两边的便宜,不过倘若命祖还要迫我,那我便转入洞阳道祖怀抱,以东华剑劈开道韵锁链,再借助我太初之道,依凭交通大道,在宇宙中再起虚数风暴,这一次宇宙失衡时,该是谁来平定风暴了?”
    这威胁虽然无赖,但却极为切实,最要紧阮慈说这话时真心实意,似乎并不把宇宙结局看在眼里,便是命祖,也只有无奈一叹,摇头道,“我对你唯有好意,太初,你切莫自误。”
    对道祖而言,要紧的乃是太初果位上,至于执掌道果的到底是阮慈,还是阮慈和青君的合体,众人并不在乎,这些道祖,哪个不是化身千万,各有际遇。其本身就是无数意识的聚合,便是时祖,也不觉得让阮慈和青君合为一体,有什么太大的不妥。阮慈微微一笑,也不辩驳,她周身气韵逐渐平息,洞阳道祖并未将自己的赠予重新褫夺,但回首来路,琅嬛周天和大玉周天也依旧在宇宙虚空中不断接近,看来阮慈的话语,只是将他暂且安抚,却还不能让他更改原本的筹谋。
    阮慈原也不寄望他高抬贵手,此时对众人略一示意,便要离去,太一君主道,“我送你一程。”
    如若不然,以阮慈这化身的速度,便有来路凭借,想要回到琅嬛周天,依旧要耗费不短的时间。阮慈并不反对,向太一君主递出思绪,仿佛是伸出一只无形之手一般,二人思绪稍一相接,四周景物便开始飞速变幻,太一君主笑对阮慈道,“你虽然两面逢源,但说过的话,却素来不会反悔,那便也足够,只看你将来会如何了局收场罢,在此之前,我和洞阳都会不遗余力地栽培于你,若非如此,在周天相撞以前,也来不及将你道果培育成熟。洞阳虽被封禁,但却依旧还是那般算计,他不肯推后两大周天相撞的速度,便是要耗我气运,逼得我在此之前,将你道果催熟。”
    阮慈点头道,“这我也有所预料,洞阳道祖自然是从不肯做亏本买卖的。只不知时祖打算如何栽培我呢?此时我才不过是元婴而已,便是洞天,道果想要成熟也并非一朝一夕,只怕的确是赶不及呢。”
    时祖唇边现出一丝神秘笑意,悠然问道,“你猜,洞阳将你那族姐送到了何处去?”
    他突然举手伸出一指,向阮慈点来,道,“洞阳,现在还留她在周天之内,有何意义?你且先将她真身送到我这里来——”
    第393章 上清对策
    琅嬛周天紫虚天中,处处是灵炁奔涌,空灵幽寂,除却那些弟子门人修持的洞府以外,洞天内外俱是一片汪洋,中有星光点点,偶然可见鱼怪之流徜徉游过,到得洞天深处,便可见空中极高远处有数座大殿,其中吞吐巨量灵炁,和下方汪洋相连,更有无数气运因果,从紫虚天中往外延伸,消失在灵炁屏障之后。
    此处无疑便是王真人真身修持之地,因洞天真人威能所在,向来是人迹罕至,倒是他化身驻跸的崖边小院,宾客更多。这里常年被那浓郁至极的灵雾遮掩,唯独此时,灵雾悄然散去,只听得环佩叮咚,从副殿之中传出仙乐玲珑,一座长桥从副殿中飞越而出,主殿之中,亦是飞出法力接引,这长桥转瞬间便已搭建完成,仿佛和两殿融为一体,其中有无数思绪、道韵流转,随后转瞬之间,副殿中一道灵光冲天而起,带着长桥往天外飞去,穿过紫虚天的灵炁屏障之后,直上云霄,随后便没入道韵屏障之中,惹来周天星图上诸般目光张望,那身影毫无滞碍地穿过屏障,刹那间飞远不见,如流星一般消失在星海之中,而琅嬛周天道韵屏障之外,那些域外洞天的本体,又或是琅嬛周天中出外观望星数的大能化身,亦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也无不咋舌。若非星图之中,东华剑依旧镇压在紫精山上方,无有丝毫移动,此刻只怕早已是天下震动了。
    紫虚天中,主殿处那长桥依旧没有断绝,但另一端却没入了浓雾之中,有数个人影从殿中飞出,俱是王真人化身,有的直上星图金殿,有的前往七星小筑,还有一人则来到崖边小院,唤来天录吩咐道,“你且去捉月崖传话,让她那各处羽翼都不必惊慌,她化身消散,并非是出了什么变故,只是真身得了机缘,离开周天外出历练,化身无法维持而已。”
    天录将头底下,点了一点,蹄子在地上刨了几下,王真人抚了抚它的鹿角,道,“无需担心,她找得到回来的路。”
    他乃是剑使之师,二人同心同德,对剑使去向,自然无人比他更是清楚,各方周天都有垂询之意,在金殿之中,那思绪多彩,彼此互相融合,王真人亦是放出思绪,将阮慈在星空中所见,略作删减,其余都投入金殿之中。更附上见解,道,“以剑使和我所见,她成就洞天,道果成形的那一刻,或许便是周天大劫开始的时点。”
    此中思绪十分复杂,牵扯到洞阳道祖与太一君主的博弈,现下双方栽培,不过是因为阮慈还在元婴,道果尚未成形,便是想要篡夺也较为艰难。既然阮慈已经许诺了双方,那么必然在她洞天之后,洞阳道祖和太一君主都会得到彼此谋算的胜机,对琅嬛周天而言,当然这并非坏事,若是在周天大劫以前,胜负便已分出,那么不论是太一君主修复宇宙瑕疵,还是洞阳道祖携带阮慈和琅嬛周天再开新生宇宙,都可躲过一场浩劫。便是在大劫之后,也可迎来生机,众多洞天思绪明灭,不知是谁问道,“倘若青君复生,修复宇宙瑕疵,永恒道主会否重启宇宙,将我等一切全都毁灭?”
    王真人坦然道,“此为上真争斗,宇宙是否重启,也只在永恒道主一念之间,我等毫无办法,只能等候结果。”
    这些洞天修士,也都是从开脉、筑基一路走到如今,自然知道修士之间便是如此,低辈修士休说是影响到大能争斗的结果,恐怕连争斗的真相都难以看清,但即便如此,他们若是真的能够认命,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更何况琅嬛周天本就遍布大不敬思潮,历经几次劫数,早已将内外一统,此时金殿之中,思绪横飞,却是不约而同,都对两大道祖将琅嬛周天的命运擅自决定大为不满。
    过得片刻,思绪颜色逐渐统一,转为一个问题:“此地本为涅盘道祖内景天地,虽说太一君主的计划之中,也将复活涅盘,但毕竟颇费周折,是否有借道果直接复活涅盘的机会,又或是与其联手,从两大道祖之中,博取生机?”
    “紫虚,你那徒孙,本就是涅盘遗族,又得凤凰血脉,是否便是涅盘为自己准备的后手?剑使对此,又做何观感?”
    “可知剑使此去何处?太一君主可会将其送还,若非催生洞天,永远无法孕育道果,只怕两位道祖早已揠苗助长。”
    “难道真要将道果拱手让人?涅盘道祖潜于虚数之中,难道就没有丝毫见解吗?”
    诸般思绪,繁杂之余,却也暗示了诸般洞天的野心,虽然还不敢全然对抗永恒道主,但不论是太一君主还是洞阳道祖,其威严都不在诸多洞天虑中。王真人微微一笑,又引出一缕满是星光的思绪,落入金殿之中,只见那满天彩色,全都是齐齐一震,随后便纷纷翻卷沸腾起来,仿佛被他那大逆不道的想法,惹得震颤激动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诸般思绪,终于又统一为星光之色,在金殿中飘飘摇摇,只还有一丝疑色,“此局是否漏算一人?”
    “白剑去了哪里?”
    “谢燕还呢,她又在何处?宇宙茫茫,难道她真失落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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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阳,现在还留她在周天之内,有何意义?你且先将她真身送到我这里来——”
    “呵!”
    阮慈耳际,只听得一声轻笑,随后便身不由己,往天外斜飞而去,唯有那一瞬光景,留给她做些后手布置,好在她和王真人之间素有九霄同心佩相连,仓促间借助鹊桥,将心意融通,又留下一道因果印痕,哪怕在鹊桥之中,也无暇有片语温存,便已离开琅嬛周天,在那星海虚空之中,飞速遨游而去。
    她往前飞遁之时,时间仿佛已然静止,便连自身的寿元都已凝固,思绪昏昏沉沉,只能做极低限度的思考,在道祖庇佑之下,仿佛刹那间便飞过了万千星海,和化身合二为一,所耗费的时间,不过是几个呼吸。这正是时之道祖的神通所在,只要和他站在一起,这些时间,总是不缺。
    阮慈对时间道韵也颇有参悟,此时缓缓回味,道,“原来时间一道的缩地成寸,是将自身时间抽离宇宙时间线,待到了地头,方才重新吻合。倘若是空间道祖,或许便是将空间直接扭曲折叠,不论多远,只需一步的功夫。”
    太一君主笑道,“确然如此,不过本方宇宙,并无空间道祖,你若有意,将来或可择此为第三道。”
    他似乎已将阮慈和青君当成一人看待,交谈中口吻亲近不少,又抱怨道,“洞阳实是孤寒汉,还扣住东华剑不肯放出周天,白白耗我气运。”
    说罢,便将点向阮慈前额的手指收了回来,轻轻吹出一口灵炁,只见虚空之中,顿时蔓延出无数因果,蜿蜒如网,向外伸去,而由阮慈心头牵引出的一点灵机,刹那间点染因果线中的一条,往外直亮了出去。
    太一君主将她素手一牵,顺着那因果线向前飞出,这因果快如闪电,若非道祖的速度,根本难以追摄,不过有时间道祖在,却又不同,这因果线被点染的速度,全在太一君主掌控之中,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不过是片刻功夫,两人仿佛已横穿宇宙,阮慈心中对琅嬛周天的感应已是淡薄到了极点,几乎在星海中都难寻其踪迹。直到此时,那因果线方才隐约看到尽头,却是一块蒙着奇异灵炁的破碎大陆,正在虚空中随意漂流,其中山水隐约可见,更有一种隐隐熟悉的感觉。
    阮慈心头,已是涌起感应,轻吸了一口气,“青华万物天!”
    太一君主对她微笑颔首,伸手轻轻一推,阮慈顿时立身不住,仿若受到巨力轰击一般,天旋地转,往青华万物天中跌落了下去。
    第394章 我认得你
    青华万物天残余依旧在宇宙星海之中漂浮,此事阮慈是早知道的,但她没想到柳寄子竟会将阮容带来这里,而太一君主竟没跟着她一道进来。只是将她送入青华万物天那破碎的灵炁屏障之中,便化为清风消散无踪。虽说他必定留有后手,随时可以再度化现,但阮慈还以为他会继续跟在自己身侧,免去无谓波折。只能说道祖盘算,并非外人所能猜测,实在是图谋深远,这些道祖究竟是何立场,阮慈到现在都不敢完全下定论。
    这并非她第一次来到道祖内景天地残余,此前在阿育王境,阮慈亦是别有一番奇遇,阿育王也只是无限接近道祖而已,其内景天地哪怕已然残破,却也依旧是极为广阔,大道法则也和外界有所不同。青华万物天更是生机浓郁,若非其外形明显残破,也没有道韵屏障,根本看不出其主已殁,阮慈没入灵炁屏障之后,便已察觉到那大陆上的浓郁生机,只见得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林间鸟兽处处、生机勃勃,若非神识扩散而去,并未发觉任何超凡力量,几乎要以为此处乃是青君别院,主人尚且安好,只是暂时避居别处了。
    此处的大道法则,也和别处卓然有异,生之道韵堂堂皇皇,压制住所有其余大道法则,甚至连时间法则在此地都被压制到了最低点,极近于无。若非阮慈对生之道韵也大有造诣,恐怕刚入此地,便会感到自身法力受制,会有一中乍然溺水的窒息感。便是此时,也觉得一身本领去四五分,太初道韵大感棘手,难以运使,不由忖道,“倘若我没有灭杀青君阮慈,此时应该便会觉得修为大进,大道法则有利于我,此处是我的半个洞府了。”
    不过即便青君阮慈已被灭杀,此处和她仿佛再无关系,但她神魂之中,青君那真灵碎片并未离去,此时依旧在兢兢业业地汲取灵炁,调理法则,对阮慈来说,依旧有和本地可以融通的凭借。在这生之绝境还算是能够自如行走,若是洞阳道祖肯将东华剑真身和她一起送出来,此时阮慈对本地的掌控也会更强一些,太一君主刚才寻找此地也会更加容易。不过她此刻倒是明白,为何太一君主不肯进来了,这里时间法则极近于无,除却剑中之外,其余人进来之后只能逗留极短的时限,便要赶紧离开,否则灵炁无有补给,倘若连离开此处的法力都凑不起来,那么说不得便会化为一团浓郁生机,彻底融入此地。太一君主化身入内,很快便会折损,若是真身入内,便要改变此地的法则强弱,这块残片之所以能够跨越亘古依旧生机盎然,便是因为时间从不曾真正流逝,只怕太一君主一到,便会立刻沧海桑田,流逝灵炁,甚至当场化为飞灰也未可知。
    “容姐并非剑中,柳寄子带她进来做什么?”
    阮慈心下也是有些好奇,“洞阳也算是青君之子,他得到的是青君的哪一部分,能否驾驭东华剑,他是把这部分传递给了柳寄子么?否则柳寄子进来也不能久留。”
    在此地她神念受限,因大道法则不同,感应功法也没那样管用,在空中将周围地理看清之后,并未发觉线索,又飞了一会,察觉到法力流逝的速度比想得更快一些,便不敢再浪费法力,先落到山间,忖道,“太一把我送入此地,无非是催促我重拾青君化身的缘法,将这残片中的青君本源汲取,如此一来,我会更加接近洞天,倘若将青华万物天完全消化,其中包含的气运因果,或者也足够我踏入洞天边缘,不过我成就洞天之机,依旧是要落到琅嬛周天的大劫之中,我这一身道途,都在琅嬛周天之内,成就洞天的机缘注定也在其中,与劫数对应,无法取巧回避。”
    周天大劫已是不远,时间长短只在太一君主一念之间,阮慈此时实在已是没有多少主动,只能见步行步,此时难得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便暂不忙着去寻阮容,在一个小湖边抱腿坐着,将前因后果又再粗略思忖了一番,过得一会,索性将思绪全部清空,只是望着这竹林碧水的美景,怔然良久,仿佛将心灵中的杂念全都涤荡干净,这才轻轻叹了口气,突地又奇道,“我从前似乎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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