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吃的都是素斋,但素鸭素鸡的味道不差,唐嬷嬷拿着公筷替太皇太后跟长公主布菜。
食不言,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赵棠吃过饭菜,有了七分饱就放了筷子。在这里,不用秋月等人服侍,自有人周到地伺候她漱口洗面。
待坐回殿内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宫娥上茶,赵棠就拿起茶盏慢慢地喝,顺便问些太皇太后的日常。
“自先帝去后,本宫就一直少眠,想来也是年纪大了,心里放不下你们……平时想得多了,夜间就睡不下了。”太皇太后也在喝茶,只是喝的花茶,“对了,听闻摄政王忽然去西北了,你就只是一人与下面那些谋士看折子,可处理得来?”
赵棠道:“就是处理地晚些,但还能看完。”
“阿棠,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虽是个女子,但不比男子差。只是你这身子还没全然好转,每日还要这般折腾做事费精力……”太皇太后叹道,“这样想长久也不是办法,不如,你就让兄长们帮帮你。如你二皇兄,他总是在玄清观炼丹,但若是让他熟悉朝事,处理朝事想必也是不差的,至少还能帮着你些。”
这大概就是太皇太后命人来请她一起午膳的用意了。茶水滚烫,赵棠轻抿了一口:“我也有此心,但二皇兄只怕无此意。皇祖母可能不知道,原先司天监合八字算得宗室子弟中最适合代替陛下祈福祈雪停的该是二皇兄,但他却不合时宜地病了,后来只好让四皇兄替了。其实我想了想,若是二皇兄真的想帮我,他就是重病,也会爬起来到天坛祈福的。想来他真的是决意出家了,孙女以为还是别逼他了。”
“怎么会……那不是你没有亲自去玄清观请他么?他人请师父都是三番四次地去,以表诚心。若是你有这样的心,亲自去请,你二皇兄是一定会下山帮你的。”想了想,太皇太后将茶杯放在桌上,“还是说,你还记着年幼时他给你乱吃丹药的事?”
太皇太后眸眼含泪:“那时你吃着不适,他也急坏了,御医都找不到法子。你父皇打了他一顿,他忍着伤出宫去给你找可以解此药的方士,好不容易找回来,御医都治好你了。只是先帝以为他是畏罪跑了……想来就是那次的事打击了他,他不管不顾就要入道为方士,鲜少回宫里来。可到底是皇子,是你的皇兄,念着他那时年幼,你就别恨着他了,好不好?”
看到她的泪,赵棠心里更不好受:“我没有恨他,皇祖母,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既然不恨,那你去玄清观找他,让他回宫里。再不济住在城里的王府总是好的。”
太皇太后显然将希望放在她身上了,可这事并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赵棠想到赵桐那一身道袍,她真的能将他拽入这万丈红尘当中么?她凭什么?她怎么能够压着他如此?就因为依仗年幼时的事?
不,她不能,她也不想。
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赵棠摇头:“皇祖母,恕孙儿不孝,处理朝务本就忙碌,我无暇更无意出城当什么说客。二皇兄并不是幼儿,我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断与考量。”
被拒了,居然被她这么拒了。看着她,太皇太后便忍不住想到先帝:“你们倒是跟自己的父皇像,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犟得很。罢了罢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惹人烦了,总归我就是说不得你们,你们也听不得我的……”
皇祖母后边隐隐还说了什么,但赵棠听不到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隐约恍惚起来,不远的太皇太后也由一个变成了两个,又由两个变成了四个……她用力睁着双眼,可越是用力,她更是发虚发软。
这种感觉那么熟悉。
她忽然想起来了,跳城楼那日,她也是在慈宁宫吃的茶。
那像是醉酒的感觉,晕晕乎乎,而阮娘则搀扶着她,边往明集楼那边走,边哄着她,说要带她去看父皇。她的意识还有几分清晰,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过阮娘的话说到她心里去了,她想看父皇,想送父皇一程。
可是……皇祖母,怎么会是皇祖母?
赵棠既震惊又不解,她用力捏着茶盏,终将茶盏打翻在地……
整个身体因为愤怒,或者是因为求生的本能,她竟从迎枕上簌簌往下滑,最后从座椅上重重掉下去。
“砰”地摔在地毯上。
大概是因为这疼痛,她更多了几分清醒,皇祖母的脸又变得清晰了。
可太皇太后的脸上并不是意料之中,而是害怕极了,她从座上下来的样子还有些惊慌,短促了叫了一声“阿棠”,她又叫唐嬷嬷。
太皇太后的视线触及到落地的茶杯:“这茶……”
“不,茶水不可能有问题的!”太皇太后半搂着她,身子都在颤抖,“阿棠,阿棠你怎么了?来人,叫太医!快叫太医!”
只是殿内却静悄悄的,根本没人应太皇太后。
在这片寂静中,赵棠用力攥住皇祖母的衣袖,等待着。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雪与血混杂。明明那样冷的天,阮娘的怀却满是温热,而她浑身作痛,双眼半遮,看到了一双鹿皮靴。
如今,等了许久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对湿透的棉靴。
“母后,您别着急,阿棠看着很好,她没事,用不着叫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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