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霄既然想借科举之事掀起波澜,定要和参考的举子勾连。
此事在乔岳意料之中,只是不晓得他为何会选一个从甘肃赶来的考生?他又是如何选人的?
属下也调查了他的身世。庞瑛道:他父亲是左春坊的吴书贵。
听到这个名字,乔岳登时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黎家还真是用心良苦。
吴春贵是太子的属官,负责管理东宫的事务,和太子一向来往密切。
前两年,陛下突然不动声色,毫无预兆的从太子府中裁剪了不少太子培养的亲信,安插进了无根基的新科进士。
这个吴春贵,便是在那次大洗牌中离开京城,被远放至甘肃。
没曾想这还没两年,他儿子倒还来京中赶考了?
勾搭一个和太子有关联,却毫无真才实学的人,黎家的意图,乔岳略想想,已经心中有数。
庞瑛面上闪过一丝忧色:千户,科举是大事,定然不容有失。我们是不是要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不必。乔岳眯眸,神色露出几分狩猎的玩味:让他去做,你继续盯紧就好。
既然黎家真的把尖利的爪牙露出来,那他也不会有丝毫的顾念旧情。
乔岳冷冷眯眸,这次科举案,他定然让不知死活的黎家父子身败名裂。
第63章 用心良苦 方才还平静无澜的心,突然间
春闱眨眼间到了, 国子监附近的会馆,客栈皆挤挤挨挨,各地的举子或是聚在一起谈论文章学问, 或是走亲访友疏通关系,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无心学习, 日日闲谈春闱的八卦。
许一清跃级科举,是国子监上至祭酒, 下至同窗都在关注的大事儿。
科举头日, 贺之漾等人也起了大早, 随许一清同去了考场。
东直门前搭了宽敞花棚, 四列学差整肃的站在棚前搜检考生, 周遭还有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巡视考场。
考生依次站立展臂,任由他人上下其手抓捏检验,气氛一时很是肃穆紧张。
贺之漾几人站在几十步之外, 遥遥目送许一清进考场。
许一清身着青色澜衫,显得愈发身形如竹, 气质温润。
几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怔忡。
明明他们都是熟悉的人, 在一起嬉笑怒骂肆无忌惮,但眼看着许一清进了考场, 日后还有可能不如朝堂,都顿觉岁月悄然流逝, 隔几年再相见,他们的人生兴许都将不同。
而青涩单纯的同窗年岁, 也终将逐渐远去。
几个人不想回校里,正站在场外闲聊,忽看到了一人正沿着墙根朝花棚走, 望上去很是可疑。
贺之漾望过去,皱眉:这人是谁?
他怎么来了?李冀看了片刻,疑惑道:这不是吴德么,他爹吴春贵是太子的旧人,听我爹说很被陛下忌惮,还专门下旨勒令他还乡,如今他儿子竟然还来科举?
几个人闻言,不免盯了那人一会儿,刚准备移开目光,已看到黎霄大步上前,凶悍的拉住那人小臂,径直把人拖到偏僻处。
贺之漾等人都疑惑的面面相觑。
他们都晓得这次监场的除了军士外,还有锦衣卫,黎霄身为监考之人,为何在考前会和此人暗中交谈?
然而黎霄拉住他,也只是淡淡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没等贺之漾等人看清,那名考生已走进了花棚,跟上了队伍。
贺之漾轻轻蹙起眉头。
此时隔得远,只能望见乔岳穿着绯色盘领窄袖袍,冷然又倨傲的挺立在门侧,偶尔侧眸,嘱咐身旁的庞瑛几句。
监考官毕竟是乔岳,看起来光鲜,实则如履薄冰,若是真出了事儿,恐怕还要担责。
方才还平静无澜的心,突然间七上八下。
看到吴德出现,乔岳心底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你也是来科考的?
吴德和黎霄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正心惊胆战,乔岳的声音如炸雷般在他耳畔响起,他登时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双眸不由自主的想看向黎霄。
黎霄暗骂了一声,冷冷的移开眼光,努努下巴示意底下人跟过去。
千户大人。黎霄的亲信立刻笑着迎上来道:些许小事,怎劳千户亲自动手?
说着,他向吴德使了个眼色,等人走上前,他从肩依次拍到小腿,转头笑道:属下检查过了,这人是干净的。
乔岳看向他,轻勾唇角,语气似笑非笑:你确定?
那亲信一怔,低头赔笑道:这点小事儿,属下还是能检查出的。
乔岳并未再多说,摆摆手,示意把人放进去。
庞瑛站在一旁,唇角微动,乔岳暗中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他自然晓得此人有猫腻,但眼下捉人,只是揪出个作弊的举子罢了,黎家这出戏唱不下去,那还有何意思?
他不光要让这人进考场,还要他在黎家的眼皮底下进去。
黎霄看到吴德顺利进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个人一踏进考场,乔家离倾覆又走了一大步。
考场按千字文依次排开,两列皆是四尺见方,仅能容纳一人的号房,考生在这里考上两日,两日后,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考场寂静,风声飒飒,锦衣卫的长靴踏过地面,发出令人心惧的声音。
这也是陛下安排锦衣卫监考的本意,朝廷极在意这场事关日后国运选士的考试,若都是些寻常侍卫,唯恐有胆大放肆之人玩弄花招,锦衣卫向来掌缉捕,又人人惧怕,让他们监考,再大胆的考生也要收敛几分。
吴德看着在他眼前兜兜转转的锦衣卫,全身已抖抖索索的不成模样。
他家腐书网,唯独到他这一代,却只有一个读书的废物种子。
吴家为皇上所忌,被放逐回乡,可他爹却不死心,非要让他进京赶考,考个名次为家里争口气。
吴德考个举人都是上天开光,哪里还能有中进士的命?
父命难违,他带着家中仅剩的银两,唉声叹气的来了京城,先包下花船,和从前的狐朋狗友玩闹了一通。
谁知从前的朋友皆扶摇直上,见他之后,一个个冷嘲热讽,嘴脸变得陌生又无比真实。
吴德钱花得一分不剩,万念俱灰不敢回家,在京城国子监附近的酒馆饮酒,正一杯一杯饮着,黎霄来登门了。
黎霄给他说了极为诱惑的利益交换,他能事先得知考题,且带相关题目进去,而他在进场后会因作弊被抓,但只需他在被审时一口咬定这题目是一个叫乔岳的人透露给他的,黎霄保证定然会安稳脱身,不但能获得一笔酬劳,说不准还能捞个一官半职。
黎霄近几日气势正焰,吴德晓得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不疑有他。
考个试,能晓得题目,还能把相关的资料带进去抄写吴德想这么一来,他就算再平平无奇,也能中个进士,打脸父亲和那些曾经看不清他的朋友,那是绰绰有余。
就算此事黎家摆不平,那他至少能得到一笔钱,不至于回家的盘缠都凑不出。
吴德想来想去,毫无心理负担,为了那几十两银子一口答应了。
谁知答应的事儿却并不好办,外面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一个个令人望而生惧,考场的气氛极为严肃,他还未进场,已经开始腿软。
吴德并未见过大世面,也从未培养过临危不惧的素养,一个每日里斗鸡玩狗的纨绔,如今却如走钢丝般屏气凝神,他怎能不紧张?
路过的锦衣卫锐利的看了他一眼:你有事?
没有吴德忙矢口否认道:京城风冷,我我有些畏冷。
那锦衣卫皱眉,多看了他一眼,嘱咐他老实点后冷冷走过去。
吴德呼出口气,开始迅速浏览试卷,还真有一道策论,和黎霄考场前给他的题目重合。
夜渐深,许一清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的飞速答题,空隙之间,抬眼看到了考棚对面的吴德。
许一清他向来专心,并不是东张西望,耐不下性子的人,实在是错对面考棚中的考生神色惶恐,汗如雨下,让人不由得多看几眼。
但这人也只是发抖,并未有任何其余的动作。
其实吴德答应得爽快,内心却是个瑟瑟发抖的胆小鬼。
他本是为了钱来,此刻又被乔岳等人一吓,哪里还能按照之前的嘱咐做事?
在这么严肃的考场作弊,想想都觉得是嫌自己命长的人才会干出的事儿,而吴德只盼得有惊无险的考罢春闱,安心归家。
至于名次,他也不多做指望,只要项上人头安安稳稳的还在脖子上,也算过了这遭劫难。
黎霄却忍不住频频朝吴德望去。
这事儿他花了大心思,还不是为了让皇帝对乔岳产生疑心,毕竟这是太子旧人,而他未经审查竟让他入内
这放在皇帝眼里,定然是一件极为微妙之事。
至于那考题,大部分自然是骗来的,可这次验卷时,在乔岳的嘱咐下,自己也参与了。
黎霄在仓促中记了一道题目,为了做戏做足,愣是在进场前悄悄溜出来,不为人知的把那题目塞给了这举子。
可是黎霄万万没想到,此人一进春闱的大门,手脚就肉眼可见的乱颤,连站都站不稳。
还好检查那里有他安排的人,总算是放进来了。
小差役用几个自己的人倒也无妨,这次的监考官是乔岳,若是有人浑水摸鱼,皇帝最疑心的还是首当其冲的他。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吴德作弊被抓了。
黎霄按剑走来,冷冷睨了他一眼:莫忘了答应我的事。
吴德隔着烛火,如同望见索命阎罗般,立刻吓得全身发冷。
京城的春夜余寒料峭,他双手不由自主的打颤,甚至连毛笔都握不住了。
他上了一条贼船,前路再充满暗礁,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吴德深吸口气,终于从衣袖中取出黎霄给他的纸笺,开始研读起题目。
乔岳坐在黄花梨的扶手椅上,在春夜缓缓喝茶。
本是温润的举动,却被他的举手投足带出一股杀气,像是一柄弓般蓄势待发。
千户!乔岳刚放下茶碗,已有人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天字号考棚有人作弊,听说是一个叫吴德的人!总旗说兹事体大,已把人关押进诏狱了!
乔岳冷笑,来给他报信的这位,恰是方才为吴德搜身之人。
他早就晓得此人是跟随黎霄一起去寻吴举人,知晓黎家计划的亲信。
黎霄既然这么用心良苦,若是今日不出事儿,他不出言追查,反而是有鬼了呢。
第64章 凶多吉少 乔岳心里如此想,面上却丝毫
乔岳心里如此想, 面上却丝毫不露,持重地坐在椅上纹丝不动。
谁知考场却一阵凌乱,五六名锦衣卫列队小跑, 气势汹汹的冲进号房。
正在答题的考生一阵骚乱。
乔岳皱皱眉头, 站起身冷声呵斥那几名锦衣卫:住手。
几名锦衣卫看到乔岳发话, 登时停住动作站在一旁,有些面面相觑。
怎么停下不动了?黎霄带领几个军士大步赶来, 一脸理所当然:有人私藏考题, 出了这么大事儿, 难道不封禁考场么?
周遭的考生听到有人作弊被抓, 甚至停考, 登时停下笔不知所措。
乔岳居高临下的看了黎霄一眼,冷道:私藏考题?你不是已经把人捉去了诏狱?
黎霄并不愿退让:既然有人身上携带考题答案,就可看出考题已经泄露, 难道不该封锁考场,停止考试么?
一旦封锁考场, 考生罢考,就是朝廷千载难逢的丑事, 若果真如此,执掌监考的乔岳定然脱不开干系。
黎霄的亲信立刻上前来装腔作势:是啊, 堂堂春闱,在考生身上搜出了夹带, 卖题泄题如此猖獗,竟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带进考场, 定然要严格审查才好,千户不不准封锁考场,难道是心中有所顾虑?
他话里并未明提考题为乔岳所泄, 但字字句句都在拿枪带棒的冷嘲热讽。
把作弊之人带去审问,考试照常进行。乔岳开口的语气并未起伏,却又不容人质疑:考生寒窗苦读三年,难道要因为此人,将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吗?
黎霄还没想好怎么说话,他身旁的亲信却立刻上前道:正因为考生寒窗苦读,才不能容考题泄露,千户您想,若是有名不正言不顺的人金榜题名,岂不是寒了广大学子的心?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被周遭的人听到。
一时间,不少考生都晓得考题泄露之事,面上流露出迷茫惊恐的神色。
那人还要再说些什么,乔岳却面色一变,眸中露出凶悍的锋芒,如利剑出鞘,冷声命道:庞瑛,此人不知真相,随意出言扰乱考场,将他拖到考场外,重责四十棍。
庞瑛摆摆手,一时间立刻有人上前,把此人捂住嘴往考场外拖。
那人不住挣扎地看向黎霄,黎霄看了一眼屹立在考场中的乔岳,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算了,还是莫要和此人再发生冲突总之等到吴德的证词拿到手,他乔家还能如此风光?
等他们成了自己的阶下囚,再羞辱也不迟。
乔岳冷冷看向远方,若不是之后还能用到此人,他怎会留他一条命在?
此事和你们无关。闹剧结束乔岳瞥过惊住的考生,缓声道:安心答题,莫要分心。
平静的声音透着轻描淡写,又让人不由得安定。
寂静的春夜,烛火摇曳,考生奋笔疾书,考场再次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两日的考试很快结束,考生们终于熬到出笼的时刻,一个个兴高采烈恨不能原地飞奔。
许一清也考完了试,随着考生们一起出来,笑容平和,似乎并未将结果放在心上。
贺之漾等人凑上去,七嘴八舌的问他考场的感受,考题的难度。
我赌一清能一甲及第。李冀笑嘻嘻道:苟富贵,勿相忘。
许一清轻翘唇角:借你吉言。
他倒是对名次没有过多的设想,只要能选了京官留在京城,心事已经完成了一半。
若是能选入鸿胪寺,为贺之漾铺好前路,那他也就此生无憾了。
正在嬉闹,忽听身旁过去了几位考生:你们听说了么,天字号附近的考棚竟然出了个作弊的人,已经被锦衣卫抓去诏狱了你说这人也真的胆大不要命,锦衣卫监考也敢做不要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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