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模糊的意识中隐约浮现谢雪臣的面容。
——魔族生性歹毒,妖族最会骗人。
——可是有一句话却是真的。
——哪一句?
——喜欢你的那一句。
谢雪臣……
我没有骗你……
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开来,回忆那么鲜明,却又褪去了所有的色彩,被一层层地冰封起来,他在她的回忆里不再是特殊的存在,她再想起他,也不会有任何喜悦与疼痛。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生来就没有意义。
自有记忆起,她便是游走于人世边缘的野兽,她动作灵敏,四肢强韧,耳聪目明,很小的时候便能轻易地捕猎到食物填饱肚子。她从附近的村落里偷偷拿走别人不要的破衣服遮蔽身体,学着人族用火煮食物,甚至也学会了说话。她喜欢躲在暗处看他们生活,人族比山野里的动物聪明多了,她还听说,学堂里的先生是最聪明的,于是每天早晨,她便会躲在学堂外的树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偷听先生讲课,到了散学后,她就兴味盎然地看人族的小孩玩闹。
她也想和他们一起玩,他们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那一天,她仔仔细细地洗过脸和手,把打满了补丁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想要和孩子们一起玩。她以为自己也是一个人族小孩,但是她的出现,却让其他人受到了惊吓。他们对着她的脸指指点点,说她一定是长得太丑,才会被父母扔掉。她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金色的花纹,这是她和别人不同之处。一个高高壮壮的小哥哥过来推她,要把她赶走,她有点难过,只是轻轻拨开他的手,他不知怎的就飞了出去了。其他孩子都吓坏了,他们尖叫着引来了大人,一个背着剑的中年人十分凶狠地拿绳子捆住了她,说她是半妖,作恶多端,伤害人命,要把她送去明月山庄。
从那以后,她便成了明月山庄的一名妖奴,戴在她脚上的锁灵环编号零零,她没有名字,零零便成了她的名字。
听说前一个零零也是个半妖,死的时候六十岁。半妖的身体强于凡人,往往也有两三百的寿数,但沦为妖奴之后,受锁灵环的影响,还有日夜不停的劳作,他们往往不到百岁便会身亡。
身边的妖奴大多长了一张麻木的脸,他们仿佛没有了意识,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只是机械地履行总管的指令,以此来减少挨打,换取多一口粮食。
她当时年纪小,也许五六岁,也许七八岁,心里总还向往着山野之间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偷偷溜走了几回,但是因为锁灵环的束缚,离开明月山庄超过三十里,锁灵环便会生出灵刺,狠狠地扎进胫骨之中,让她鲜血淋漓,痛晕过去。
她被人抓了回来,被总管发配去做脏活累活,挑起重于自己几倍的担子,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半妖力气就是大,当妖奴最合适了。”总管挥着鞭子跟人闲聊,“也得亏有我们明月山庄看着,不然这些半妖在外面游荡,可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害。”
她撇了撇嘴,心想我又没有害人。
最多只是拿了一点他们不要的破衣服。
总管说,半妖有人身,长出兽形有碍观瞻,于是有些半妖被割了兽耳,被砍了尾巴。割掉兽耳的,便相当于聋了,砍了尾巴的,走路便也不稳。有次她奉命喂马,被大小姐看到了她的脸,大小姐吓了一跳,嫌恶地一鞭子抽在她脸上,让她滚远。总管赔笑道歉,打了她一顿,勒令她戴上铁面具,不许吓到人,若是让他看到面具掉下来,便把面具焊在她脸上。
她吓坏了,从此不敢在人前摘下面具。
她慢慢地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妖力,不让锁灵环再刺进骨里,右脚疼得久了,好像也就麻木了,随着年纪一年年增大,她也逐渐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她想,自己大概会和上一个零零一样,在明月山庄浑浑噩噩地过上几十年,再也不想说上一句话,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直到六年后,她遇到了一个人。
她在风雪漫天时与他相遇,他问她冷不冷。
十几年来,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问话。
她说,我是半妖,半妖是不会冷的。
他解开身上的裘衣披在她身上,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冻得通红的双手,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幽深的眼中蓄满了她看不懂的沉重。
回暖之时的刺痛与麻痒让她明白,半妖也是会冷的,只是没人在乎过,没人关心过。
他轻轻摘下她的面具,没有嫌弃她生得丑陋,覆着薄茧的指腹温柔地抚触她面上的妖纹,微笑着说,很美。
她顿时红了脸。
他听到她腹中饥肠辘辘的声音,她难堪地低下头,他却抱着她,御剑而起,让他伏在她怀里躲避霜雪,带着她到了附近的城镇,为她包下了整座酒楼,让她吃了有生以来最为满足的一顿饭。
她咬着筷子,得寸进尺地试探道:“听说酒是人间美味……”
他轻轻摇头,少年的声线有丝动人的沙哑,十分果断地拒绝了她无理的要求:“你还小,不能喝。”
“好吧。”她乖觉地点点头,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有些忐忑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你……是不是想让我做什么事?”
他漂亮的凤眸中浮动着柔和而温暖的微光,温声道:“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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