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刘跟往常一样,骑着三轮车,穿街过巷地收废品和破旧家电。柳年看到老刘的背影,恍惚间错认成三十多年前韩景山的背影,那个时候,韩景山就是骑着这样一辆三轮车,蹬了一百多里地,把他娶回了家。后来他们从老家搬家,也是用的三轮车。
柳年跟了老刘一路,一直跟到他的棚屋,老刘停车放东西,发现了站在那里的柳年。原以为他是迷路了,结果一问三不知,连自己叫啥也想不起来了。老刘原本不想多管闲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柳年说叫他别偷自己的旧家电,就进了棚屋关了门。
半夜出去尿尿的时候,老刘发现柳年还呆呆地蹲在那里,有点可怜,就招呼他进屋去睡一夜。第二天老刘醒过来,发现原本乱糟糟的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柳年烧了稀饭给他吃。
就那一瞬间,这辈子没能娶上媳妇的老刘,脑子里突然“噢”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有媳妇的感觉么?
后来老刘看到韩修远张贴的寻人启事,就把柳年送了回去。
可是并不是人老了,就没有情感上的需求。
总之,两个人就是对上眼了。
韩修远知道后,起初是一阵茫然,接着是震惊,到最后是怒不可遏。他最后一点自尊和面子,被“收破烂的”这四个字,踩得稀烂。
他笑、他大笑,愤怒冲上天灵盖,一通大火蔓延,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他拿了衣服和坐牢前随身物品的透明袋,就这么冲了出去。
韩修远本想开车去公司,但一个人在愤怒又晃神的情况下,是听不见导航的声音、也没有办法及时刹车改变车道的。他一路上横冲直撞,没有发生车祸的很大原因,是因为普通车不敢不给几百万的豪车让路。
他就这么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圈,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开到了方氏集团的楼下。
韩修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到这里,他占了一个车道,许多车在后头滴滴他,但他依然纹丝不动。
他坐车里三四个小时,手机响了,是方君浩。
“有事么?”方君浩问。
“不,没有。我没什么事。”韩修远不知道方君浩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君浩“噢”了一声,淡淡地说:“保安说,你的车停公司门口好几个小时了。”
韩修远抬起头,发现方君浩站在顶楼的空中花园,正低头俯瞰他。
方君浩的声音依旧低沉且富有磁性,“有空么?一起去吃个便饭吧。”
说是吃便饭,但现在并没有到饭点,两个人找了一家高级咖啡店,坐在一个隐蔽的位置。
从入座,到服务员送上热饮和点心,两个人相顾无言。方君浩喝了一口咖啡,打破平静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公司?还是说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韩修远原以为方君浩会问过去的事,却没想到对方第一件事会提到公司,他摩梭杯沿,缓缓道:“可能会缓缓,其实我在牢里呆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业务上的事情会不会生疏,决策层面的事情会不会跟不上时代,我想可能还会需要一点时间。”
“嗯,也是。”方君浩点点头,看起了手机,开始回消息。
又是一阵沉默。
韩修远抓住衣角,从前方君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手机从来都是盖在桌面上的。
不过,事情变成今天这样,也是他自找的。
“那个……”韩修远难以启齿,鼓起勇气道:“对不起,从前的事情……很抱歉。是我的错。”
“没关系。”方君浩笑了,略显客气地说道:“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韩修远原本以为方君浩会愤怒,也做好了接受指责的准备。但这样棉花团子一样的回应,让他不知所措。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时组织不好语言。
有人打电话给方君浩,方君浩自然地接了起来,似乎是公司经营上的事情,他起身走到咖啡店外,一边踱步一边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韩修远手里的卡布奇诺还是满的,却已经温凉了。
方君浩挂断电话走进来,笑着说:“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你开车回去的时候,记得小心点。我先走了。”
“等一下。”韩修远抓住了方君浩的衣角。方君浩一怔,伸出手,将韩修远的手从衣角上移开,“还有事么?”
“我有其他事想跟你讲,我们……换个地方说好么?”
方君浩看了眼四周,想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才说:“好吧。”
两人坐进车里,方君浩没有启动汽车,“这里没有别人了,你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呢?”
“我……”韩修远的确有很多事想跟方君浩说,柳年的事、公司的事、他们的事、还有……那个孩子。太多了,多到一天一夜都讲不完。
但方君浩温柔却疏离地态度让韩修远退却,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
他仅剩的一点自尊,也在饭店里被人击碎了。
眼泪掉在手背上,一滴又一滴。
方君浩抽了两张抽纸递给他,“别哭了。”
韩修远拿过纸巾,擦着眼泪,抽噎地说道:“谢谢。”
“不用谢。”温柔又客气。
韩修远刺猬的本能又被激发出来,尽管他已经没有刺了,他的刺全被磨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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