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明锦提起袍摆在大椅上坐定,好整以暇看着自她进门后就未置一词的丁明媚,“我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北四所的窗纸用的都是最下等的糙纸,很是不透光,屋内终年暗沉沉的。尽管如此,也足够她将大椅上那人华贵的朝服看得清清楚楚。不只是用眼,而是用心。从皇后到太后,那一袭凤袍代表着一个女人至高无上的尊荣与权势,她苦心孤诣谋求多年,凤袍上的每一针每一线几乎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这身华袍本该穿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第2章 各安其命
丁明锦看透她的纠结,不由轻嗤:“你与皇上,倒真是同道中人。世上事皆要如你们所愿,世上人皆要受你们摆布,所有利益都理所应当归你们所有。若非如此,那便通通都是别人的错。呵,也算绝配。”
“如今你胜了,自是说什么都对。”丁明媚靠坐在床头,撩了撩滑落到额前的发丝,“不过,你也没必要这么冷嘲热讽。你自小什么都有,父慈母爱,手足情深,父兄又多有作为,外祖那边更是满门清贵,处处都是你的助力。而我呢?我爹只知道守着个徒有空名的虚职,毫无上进之心,姨娘倒是一房又一房地纳,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地生!我想要什么,只能靠自己去争,自己去抢。你笑我自私,可凭什么我要用尽所有才能抓得到的男人,轻而易举就被你夺走了!”
看到丁明锦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痕,丁明媚心中蓦地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感,“你以为的两情相悦,其实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笑声放肆,似嘲讽,又似泄愤。
然而,没多久,身体承受不住消耗,便也笑不出来了。
“什么时候?”丁明锦问道。
丁明媚抬眼,见她脸色又恢复如常,心头生出恨意,“什么时候?你可知,当年他送你南珠贺你及笄时,腰间戴着的那只香囊便是我亲手为他做的。若我们第一个孩子尚在人世,他比你的安歌还要年长一岁!”
丁明锦闻言抬手紧紧扣住大椅扶手,用力之大,整个手掌都在衣袖下微微颤抖。
见她如此,丁明媚却并没有觉得多好受。这根沁着毒染着血的刺,刺得伤丁明锦的心,何尝刺不破她的肝肺!
可时至眼下,自己注定是讨不到什么好了,那便谁都不好过吧!
丁明媚眼底的癫狂毫不掩饰,却让丁明锦猛然清醒。
“你与他的爱恨纠葛是你们的事,你落得今日的境地,也是你自己一步步走的。你所以为的不幸、痛苦、委屈,根源不在我,而是你自己。每一次,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我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选择!”丁明媚低吼,嘶哑的嗓音如同裂帛。
丁明锦毫不回避地与她四目相接,“你不是没有选择,你是不愿意放弃你的野心。他送我南珠时,你可以选择及时抽身,也可以选择告诉我真相。你心如明镜,如果知道你们在暗中早有牵扯,我必定不会再给他丝毫机会。可是你没说,更没有抽身。此后种种,也不过是你为每次选择应当付出的代价罢了,与人无尤。”
是的,她一路对比着丁明锦长大,对她的性格再清楚不过,以她的骄傲,只要告诉她昌王与自己私下已有往来,她必定不会再理睬昌王。
可她不敢,只因她清楚地知道,江仲珽最初接近她,图她美貌,也图她是丁明锦的堂妹。
她视他为高处枝,他又何尝不把她当做过墙梯呢。
“与人无尤......与人无尤......”丁明媚瘫靠在榻上,神情委顿不堪。
丁明锦沉默地看着她自言自语的呢喃,良久,缓缓站起身。
察觉到她的动作,丁明媚惊醒似的抬起头,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亮,急切道:“明锦,你帮帮我,你再帮帮我,我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你,你可以把我圈禁在椒阳宫,我保证,下半辈子永远不会踏出宫门一步,也不敢再有半点不轨之心!”
丁明锦立在当地,与她对视良久,心中悠悠叹了口气,道:“若你此时开口,让我善待你的儿子,不,哪怕你问问他此时境况如何,或许,你还有机会在这里度过余生。”
言尽于此,明锦再不想多留片刻,毫不恋栈地径直向外走,身后传来沉重的坠地声也没能让她停顿半步。
这就是她必须胜利的理由。
她胜了,丁明媚的儿子还有活路。
她若败了,她的子女必死无疑。
掌宫太监伏身叩首送走太后娘娘,刚站起身,被远远打发到后院的小内侍凑过来,低低问道:“干爹,里头这位,咱们以后是怎么个伺候法儿?”
“以后?哪还有什么以后!”掌宫太监冷冷哼了一声,回想起这些天从屋里传出的侮辱谩骂,尤为解恨道:“从现在开始,吃食、水,都不用再往里送了。皇贵妃不舍先帝,绝食相随。”
*
嘉和四年,秋。
皇帝弱冠,正式亲政。
从明天开始,丁明锦就再也不用上朝了。
“奴婢听说,皇上把前两日上折子对您言辞不敬的御史叫到御书房骂了个狗血淋头!”卿云虚扶着她,宽慰道:“皇上与您,始终是一条心的。”
随着皇帝年近弱冠,这两年朝中不少人开始坐不住了,有的怕她这个太后贪权不放,有的单纯就是想向皇帝献媚邀宠,前朝后宫,对她的微词日益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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