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谦虚道: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你如此信任我。
梁昆吾睨了徐阆一眼,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让白玄也像楚琅那样陨落。
行吧。徐阆无语凝噎,准备伤春悲秋一阵子。
顿了顿,梁昆吾又说道:还有,我也想知道你是如何比我活得更没心没肺的。
瞧你这话说的,到底是夸我,还是贬低我?徐阆摆出老成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没心没肺,人生在世,烦心的事情太多,若是样样都挂在心头,那该活得多痛苦啊。
昆仑仙君无所不知,想来当我踏入昆仑宫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料到我要说什么,也料到我准备去做什么了。徐阆总算问出口了,所以,你当初是怎么将破军星君打发走的?
破军来时,什么也没带,不像是要赔礼,更像是要找你讨个说法。
神仙是不可能生病的,若他看见你,你是凡人这件事肯定会败露。
于是,梁昆吾说道,我说他没有诚意,赶他走了。
徐阆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活得很痛苦了。
第261章 、虎口
星宫悬于那条宛如白绸的银河之上。
对这些神仙来说, 星宫大概是最为神秘的存在。
众星君体内的邪气不与昆仑相连,各自独立,命格系于星宫, 由破军星君统领。
而他的副将武曲, 还有文曲,贪狼,巨门,禄存, 廉贞, 辅佐在他身侧。
上回宴席, 形势紧张,所以徐阆只是略略地看了破军麾下的那些将领一眼,皆是仪态端庄,身着的服饰仿佛都由星河编织而成, 闪烁着温和的浅光, 又有星辰流转,华美非常。
除此之外的细节, 比如那些星君相貌到底如何, 比如他们看起来好不好相处,徐阆就不知道了不过,经过破军那件事情后, 想必他们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徐阆不自觉摸了摸衣襟。
楚琅留下的那枚结晶破裂, 消散, 他身上就没有任何能够掩盖住气息的东西了,而破军又对他仍抱有怀疑,此行去星宫,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徐阆想,所以,临行前,梁昆吾就将这柄他之前就偷偷看了好久的匕首取下来,交由给他,细细地叮嘱,让他好好保管。
这柄匕首看起来并不精美,朴实无华,全然比不上梁昆吾锻造的其他兵器。
然而,相较于其他兵器,它尤为特殊的一点在于,平日不用时,它可以化为花纹,或是一缕流云,或是一尾游鱼,或是一弯明月,总之,不似挂在脖子上的结晶那般容易被发现。
徐阆接过这柄心心念念的匕首后,还忍不住猜测梁昆吾身上那些纹路的由来。
和结晶不同,结晶是有重量的,沉在他锁骨处,冰冰凉凉,沁人心脾,戴久了之后就会沾染上体温,变得温热起来,可这柄匕首,实在没有什么实感,风一吹就像是要散似的。
而且它还没有缓解眩晕的作用,徐阆不得不在舌下含一块玉,这才感觉好了许多。
越过飘忽不定的浮云,踏过迤逦不绝的星河,他得以望见这近在眼前的星宿。
在人间时,唯有晴朗的天气,半夜里爬上屋檐,坐着,等着,看一会儿,才有可能将那些星宿数得清楚,青龙七宿在东,白虎七宿在西,朱雀七宿在南,玄武七宿在北,三垣二十八宿,北斗星又屹立何方,每每瞧见那缀在夜空中的繁星,徐阆都会不由想起许多传说。
凡人总爱将夜晚与沉静这个词连在一起,好像只要月一挂,星一悬,天地都变得温柔。
按理来说,星与月平分夜色,星宫与月宫的来往应该比较密切,不过,徐阆之前好奇的时候就问过柳南辞这个问题了,答案果然不出他所料,柳南辞和破军的关系并不如旁人以为的那般亲近如果他们关系真的很好,武筝和柳南辞的关系就不会那么好了。
那时候,柳南辞听了他的话,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破军挺爱记仇的。
徐阆满面茫然,等着柳南辞的下文。
然后他就听得面前的月侍说道:年少轻狂之际,我曾威胁他,若是不肯让步,我便拈弓搭箭,一箭射穿星河这应该会让你的星君们忙碌好一阵子吧,我那时候是这么说的。
徐阆真没想到柳南辞这么一个看起来懒懒散散,毫无欲求的神仙,竟然还说过这种话。
柳南辞打了个呵欠,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桂月金弓许久没用过,估计都张不开了。
徐阆姑且将这件事听进去了,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能在破军面前提及武筝和柳南辞。
星宫离得近了,徐阆的心突突地跳,又记起上一回和破军星君对峙时的场面,不由得一阵后怕,忍不住开始祈祷,希望破军今日离开了星宫,而武曲正巧没有跟去。
与其说是星宫,其实说是星城更为合适,这座覆盖千万里的城悬在星河上方,以星河的支流为城池,盘桓在城墙四周,远远看去,像是条镶着明珠的缎带,飘着星辰的碎屑,与昼时的日光一般明亮,却并不刺眼,是温温柔柔的,如水一般明澈柔缓的余晖。
怪不得这群星君的关系这么好,都是邻居,他们之间的接触肯定也比其他神仙更多。
徐阆站在城池旁,俯下身子,掬了一捧冰冰凉凉的、不似水一般的液体,星辰的碎屑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璀璨,夺目,亮晶晶的,晃得他眼睛花,却还是忍不住想盯着看。
破军回到星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裹得严严实实的昆仑仙君,蹲在角落里,伸手去掬水,在手里晃,像头一次见到似的,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翻涌的星屑,直到它顺着指缝重新落入河中。徐阆也就玩了一会儿,半炷香的时间还没到,正要起身抚平衣角处的皱褶时,就从倒影中看见了某位不速之客。
星河中的光芒闪烁,倒影中的脸也变得模糊,徐阆的身子一僵,顿感骑虎难下。
他心想,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吗?
其实,这算不上是巧合,破军原本是准备离开星宫的,已经踏过玄武七宿了,猛然察觉到来自昆仑的气息,心中隐约有了点猜测,便即刻折返,没想到在这里就逮住徐阆了。
徐阆的嘴唇动了动,故作镇定,想要回过头跟破军打招呼。
还未等他开口,一柄长.枪就贴着他的面颊擦过,方圆百里的浮云顷刻吹散,星河中的碎屑翻涌,卷起滔天的巨浪,轰隆隆几声巨响,徐阆吓得动弹不得,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破军仙君一失手,就将他这条小命取走了话说回来,柳南辞说得不错,他果真挺爱记仇。
破军星君将长.枪在掌心中收拢,随意掂了掂,语气平缓:我的穷炱吓到你了吗?
您也知道啊。徐阆摸不准他的心思,只能磕磕巴巴地应道:嗯,诶,有点。
既然知道害怕。破军微微欠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边绽开一点冷笑的意味,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像个不要命的莽夫一样,当众挑衅我?你逃回昆仑,有昆仑仙君保你,最好就做个缩头乌龟,祈祷永远不要跟我碰上面。你原本可以这么做,为什么又要踏足星宫?
徐阆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糊弄道:其实我那时候,就,你懂的,你打碎了楚琅给我的结晶,我回去之后越想越气,结果差点走火入魔,梁昆吾大概是有点看不过去了,所以才说了些冒犯你的话,我后来才知道这件事。这不,我刚得知此事就匆匆过来找你解释了。
他说这种话是信手拈来,七分真,三分假,神情坦然,完全不觉得心虚。
既提醒了破军,他还欠了徐阆一份人情,又隐晦地告诉他,你看,我多大度啊。
徐阆大病初愈,嘴唇还泛着白,精神算不上多好,破军见他是有那么一点萎靡不振的样子,反手将长.枪的尖端点在徐阆胸口处,稍稍一探,他的气息确实是絮乱不堪的,自身灵气接近于无,残存的都是来自于昆仑的灵气,就像是历经一场战役,整个人都油尽灯枯了。
再一探,他身上还有白玄和梁昆吾的灵气,一个隐隐带着点刺,一个是混沌中的暴烈。
破军心想,这个阆风仙君到底是混到什么地步了,竟然还得靠别的神仙接济。
能因为这种事情气到走火入魔,破军星君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沉着眸子看了徐阆半晌,翻过手腕,长.枪发出破空的声响,在他手心中消散,他退了两步,好让徐阆有起身的余地,说道:关于结晶那件事,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我跟楚琅关系很好,那是她给我留作纪念的东西。徐阆真心实意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破裂兴许是被星君身上的威压所惊动吧。
徐阆蹲了半天,终于能起身了,这一起身,才看见破军身后还站了好几位星君。
有兴致勃勃准备看戏的,有等得百无聊赖的,有低声交谈的,还有望着远处发呆的。
他的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那位手持星盘,神色冷淡的武曲星君。
武曲星君的眉间点了一抹嫣红,那双丹凤眼斜斜地看过来时,略显凌厉,一头如雪的白发被挽在脑后,梳成月牙儿似的发髻,其间还有雕花的木簪,垂着缀有珠宝的坠子,挂着星河似的缎带,微风拂过,细细簌簌的一阵响,连同她衣角处流转的星光,衬得面容似玉。
这些神仙的相貌皎然,仪态和气度皆是上乘,好看得却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低。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武曲仙君很快就察觉到了,目光一抬,和他有片刻的对视。
破军星君,我此次踏足星宫,除了要同你解开误会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反正这群星君关系亲密,何况武曲还是破军的副将,徐阆也不打算隐瞒了,收回视线,看向了破军,我有要事在身,需要跟武曲星君单独会面,您看,要是之后能腾出一点时间给我
你是来找武曲的?破军皱眉,转身看向武曲,和她眼神交流了一番。
他们是途中折返,之后确实有事要做,但破军又不可能将折返的事情告诉徐阆。
武曲思索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莲步轻移,走到徐阆的面前,声音并不清脆,带着点缱绻的哑,尾音绵柔,像拨弄古琴后那一点袅袅的余音,问他:可是玄圃仙君让你来的?
徐阆见她这副从容坦荡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摸不清白玄到底是让他来干什么的。
他点点头,武曲了然颔首,松开手中的星盘,令它悬在半空中,抬手随意地拨弄着,犹如重峦叠嶂,又如巍峨高楼的星盘随着她的动作旋转,层层剥离,她找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一粒蜡丸大小的明珠,向徐阆,同时也是向破军解释道:玄圃仙君此前来找过我,向星盘倾诉疑惑,后来就再也没来过,我还以为仙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不需要回应了。
不止是白玄,许多神仙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或是疑惑,都会来找武曲。
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有神仙固执认为武曲偷看了星盘中结出的答案,因此还闹出好些事情,星宫一度陷入纷乱之中,武曲心中烦躁,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干脆令星盘将那些回应铸成明珠,唯有注入当事人的灵气,才能看清楚明珠中的景象,如此争端便少了许多。
所以,即使来的是徐阆,而不是白玄本人,武曲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徐阆谨慎地接过武曲手中的那颗明珠,在手中摆弄,明珠中是一片混沌的景象,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也不好意思问,生怕因此露了马脚,只好按耐住好奇,等着回去再问白玄。
武曲重新收起星盘,礼貌而疏离地问道:阆风仙君还有别的事情吗?
徐阆摸了摸鼻子,问道:我还想请教一件事,既然答案已定,命数可违还是不可违?
武曲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却也对他提出的问题并不意外,神情没什么变化,启唇说道:依我所见,当某位仙君想要借此知晓答案的那一刻起,命数就不可违背了。
第262章 、辞镜
泛着甜腻的熏香缓慢地游弋着。
床帐后传来点响动, 牵连着明珠编织的帘帐碰撞,敲击出一串毫无规律的喧闹声。
尔后,是一阵强掩的低咳, 断断续续, 甚至能听出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的痛苦。
很长一段时间里,房间内只有深深浅浅的喘息,仿佛失语了一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卧房的门响了几声, 门外的侍女小声问道:您醒了吗?那位孟大人等了许久了。
浑噩的梦境被这句话彻底敲碎, 床榻上的人定了定神, 缓缓地吐息,坐起身,伸手拨开那些珠子,声音带着刚醒过来时的哑, 说道:他既然选在这时候来, 就该料到会等多久。
侍女好像又说了什么,但门内已经没有了回应, 只听得更衣时缓慢缱绻的摩擦声。
那双芊芊玉手捏着衣襟上的蝴蝶环扣, 反复地扣着,眼前一片昏黑,手抖得厉害, 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扣上, 头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碾碎了几遍, 隐隐还有点无法言喻的刺痛感。
啪嗒,啪嗒,啪嗒。
喉间逐渐涌起一阵血腥味,又腥又甜, 像什么预兆,呛得她喘不过气。
啪嗒,啪嗒,啪嗒。
砖瓦铺就的地面开始颤抖,四面的墙向中间挤压,她站不稳,不得不扶着床沿坐下来。
蝴蝶被她涂着蔻丹的指甲磨破,刺啦一声,翅膀被整个撕了下来,然后是头。
胸腔开始发疼,她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摸到滚烫的热意,才发现脸上尽是泪痕。
喉咙间无法遏制地传来一声闷闷的呜咽,她弯下身,捂住面颊,忽然觉得无措。
又是那样的梦,她想,又是星宫,又是星君,又是武曲,又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从她会做梦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哪天逃离过梦魇。
如果要说什么时候的梦并不令她感到疼痛,大概是她还在覃瑢翀身侧之际。
敲门声渐渐地急切,密得像倾盆的暴雨,显出点催促的意味,门外的老鸨喊:月华?
那位可是孟求泽,孟大人,皇帝身边的亲信,如今的大红人,千里迢迢从皇城过来,我本来想让其他姑娘接待他,可他非要见你不可。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点关切,我知道你昨夜睡得晚,不过,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你得赶紧起来收整仪容,不要怠慢了。
分卷(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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