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薛翦施力脱开,嗓音与她的手一样寒凉。
苏缘在家也是享尽伺候的大小姐, 从来只有旁人关切爱护她的份,何时见她这般紧张过谁?
薛翦竟不领情。
她心里登时生了气,可抬眸一见薛翦那张煞白的脸,不知克服了多久, 方从喉间转圜出一声低弱的:“那我改日再找你?”
便见身边人轻轻颔首,面色依旧低落。苏缘默立半晌,终是提裙踅去。
天清日朗,远方跳来一只雀驻在阑干上,躬着尖喙朝石隙里啄。薛翦垂目看一眼,却好像透过它看见宁逸辞去前那副志满意得的笑,尖利得像是一把刀。
他是刻意的。
那块玉佩,是他想让她看见。
薛翦攥紧拳,脸上慢慢恢复血色,心脏却仍鼓动得急,尤其不敢相信宁逸所为或受命于爹爹。
这种杀人的勾当,爹爹怎么会
怔忡良久,她在和风中渐渐松开掌心,腰背依旧直挺,乍眼望去似与平日别无二致。可斑驳树影跳跃在她的眼底,像簇簇幽明的洞火。
第二日清早,薛翦睡起欲去书房向薛晖讨问实情。
昨日种种,皆因宁逸那块玉佩而起,未得爹爹亲口应下,做不了数。况且就算他是为爹爹做事,却也难说那具西口巷子里的尸体便与爹爹有关。宁逸此人本来阴晴古怪,未必不会因泻私愤而下杀手。
当下走到书房,赵管家就告诉她薛晖不在府上,让她晚一个时辰再来。薛翦折起眉,犹豫一刹,终归应了声“好”,便舍下他踅去楼亭。
此时东宫后苑,薛晖由一名内侍引领至太子身畔,见他负手立在名花佳木前,神情疏懒,于是静静待在一边候了好一会儿。等他侧首,方才行礼道:“臣薛晖参见太子殿下。”
高成淮伸手制止,微微笑道:“自去年入秋后,舅舅倒是极少来我这里。”
不在陛下与臣工面前,高成淮对他素来以“我”自称,哪怕二人的猜忌早已摆上明面,这个习惯竟是不曾改动。
薛晖稍顿一刻,旋即垂首应道:“臣无事,不敢叨扰殿下。”
高成淮低眸看着薛晖苍郁的眉眼,脑海浮现少时自己向他求教的场景,心湖轻起波澜。
“舅舅坐罢。”他移开视线,抬头望向内侍刚置来的木椅,声色平静。
薛晖思量须臾,欲要开口时,又闻他道:“舅舅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樾州?”
郸城疫病猖獗,于朝中早非隐晦之事。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薛晖会特地为此而来东宫。
“殿下英明。”薛晖暗蹙眉头,顾不上请罪便直言道:“想必殿下已明晰小女去郸城所为,此事是臣管教无方,臣知罪。但她去郸城一趟,不仅误染奇毒,还曾遭人暗箭袭击,那支羽箭”
话说至此,抬眼看了看太子的神情,见他眸光微黯,颔首示意:“舅舅但讲无妨。”
这才从袖中拿出一卷皮纸递去,是他在薛翦回城那日,照着那半截羽箭亲自画的。
在高成淮打开时,一面低声说道:“除此之外,小女沾染的毒,臣也已有了解。此毒名唤桃耆,若人长期食用便会有魂魄出窍、昏迷不醒之状,与郸城所谓‘疫病症候’一般无二。”
高成淮的目光在皮纸上凝定一瞬,指尖忽而紧了紧,抬首望向薛晖。
“舅舅是说,郸城的疫病实乃有人投毒所致?那表妹她”
“所幸她中毒尚浅,已经无碍,多谢殿下记挂。”薛晖稍展眉目,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高成淮定下心绪,手中的扳指往上轻推了推,浅声问道:“那这投毒之人,舅舅怎么看?”
他未提樾王,心中却已十分了然。
薛晖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借樾王罪状向他表明本心。若薛晖手里没有一定的证据,断然不会轻易开这个口。
沉默有时,见高成淮挥退后苑宫人,又看了自己一眼,方肃声回道:“臣以为,这是樾王对殿下施的障眼法,樾王之意不在郸城——若要调动南军,除非有陛下的符节在手,如此,樾王想要兵马,只能自己去招。而郸城不过樾州一隅之地,居者仅数百家,青壮男丁稀少,越王以此地为弃子,图的无非是拖延时间罢。”
薛晖仅言于此,派人从樾州搜集到的罪证并未呈上。
高成淮淡淡盯他半晌,点了点头,“舅舅所言,我也多半猜到了一些。”
他站起身,深邃的目光中蕴着一缕杀意,转眼便又恢复如常,“樾王将我派去郸城的医官悉数关押,用的却是冒犯皇室为借口,不可谓不蹊跷。我已令命一众人马私往樾州各地查探,越王若真有反心,我自知该如何处置。”
薛晖听完他的话,亦扶着案沿起身,望着那道威严修拔的背影,轻笑了笑,“殿下长大了。”
话音甫落,即见眼前人的肩膀微微一颤,连忙敛容告罪:“臣无状,僭越了,还望殿下宽恕。”
高成淮偏首过来,阴影打在他的侧脸上,掩住了一半面容,嗓音却是比之前愈暖两分,“这里太晒了些,舅舅不如随我去殿中喝口茶。”
时近晌午,阳光从窗户里大片滑落进来,金芒中弥漫着浅浅檀香。
书案后,李聿着一拢青色锦服,头发整齐束至玉簪,通身金贵端严。却维持不了多久,但见他一手撑去额骨,另一只手搁在案上执笔刻画,眉间丘壑渐愈现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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