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昏暗、狭小,酸梅汤的味道随水汽升腾、弥漫。明明早上才见过,王子舟却生出“久违”的心情。她怀揣着糟糕的恶魔核心,走近他,说:“还没煮好吗?”
“快好了。”刺蝟一无所知地说。
就这样并排站着,看水雾漫上来。
恶魔张了张嘴:“你看到……”
刺蝟看她。
恶魔也转过头看刺蝟,想起他对自己说的“不协调感”。
刺蝟,你发现了我的不协调,可你看见藏在不协调里面的东西了吗?我自己都不敢翻看、不敢面对的东西,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模样。
“你看到了吗?”恶魔鼓起勇气问道,“那些不协调里藏着的……不太好的东西,黑黢黢的,不可名状的,不讨喜的……”
刺蝟的眼睛好明亮。
他说:“我听到了。”
恶魔大吃一惊:“啊?”
刺蝟说:“就像你能听到我自己都觉察不出的笑声,我也听到了你咬牙切齿的声音。”
恶魔无意识磨牙的声音。
“听到那个声音,我就想笑,然後就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想笑呢?
“也许是……觉得可爱吧。
“那些东西,没有那么可怕。”
刺蝟滔滔不绝,宛若能言善辩的谏臣。
谏臣忽然诱惑陛下:“你想……抱我一下吗?”
陛下点点头,伸出双手,拥抱了手里拿着厨具的谏臣,随後摸到了那些刺——原来它们一直存在,我也一直能看见,只是它们确实伤不到我。
真好啊!
不是因为我忽略掉了,是它们不过如此。
而我内心的恶魔,对他而言,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锅里的水扑出来。
嗤啦——
水扑到灶台上,吓得王子舟慌忙松开手。
陈坞笑着关掉火,取出料包,用勺子舀了一点在小碗里,晃一晃让它稍微冷却一下,递给王子舟说:“你要尝一口吗?不够甜可以再加糖。”
王子舟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喝,咂出味道,回说:“不要加了。”
他伸手把碗接回来,也喝了一口:“嗯,是不用加了。”
王子舟又盯着他看。
恶魔垂涎刺蝟,刺蝟勤勤恳恳将锅里的酸梅汤倒进玻璃壶。
王子舟要去拿,陈坞说:“烫,放着吧。”王子舟就缩回手。他又说:“应该早点煮的,冰的比较好喝。”王子舟就说:“没事,放一放就凉了。”
“这个你拿一下。”
他变戏法似的递出一大盘毛豆。
王子舟接过来:“天啊,还有盐水煮毛豆。”
“你先拿过去吧。”他说。
王子舟捧着那盘毛豆回到宿舍,正要说:“看,我们还有毛豆下酒吃。”一看矮桌,登时愣住:“这么多菜!这个接待规格太豪华了吧?”
曼云“哼”了一声:“陈内应忙了几个小时!”
“太腐败了。”蒋剑照说,“这是共产主义基地该有的小灶吗?”
“那你别吃了。”曼云呛道,“马上出去。”
“就不!”蒋剑照迅速偷了一片牛肉,吃完说道,“还不赖嘛!”她瞥一眼王子舟,拍拍身边的位子:“快坐快坐!”
王子舟刚坐下,陈坞就带着酸梅汤来了。
五个人围矮桌而坐,彷佛过节。
真是奇妙,我们居然会坐下来一起吃饭——王子舟在池田屋那晚的预想成了现实。这令她生出一种“既视感”,觉得此情此景已然发生过,眼下一切不过是在重演。
到吃完饭,这种感觉才稍稍退散。
饭桌上只有曼云和蒋剑照一来一往,主要是满足蒋剑照“田野调查”的好奇心,说的几乎都是东竹寮和K大的奇人怪闻。王子舟在边上,偶尔插上几句,另外两个人则基本没开口。
尤其谈睿鸣,一句话也没说。
他存在,好像又不存在。
这个人给王子舟的现实感受,与在阅读过程中体会到的夷魍几乎是一致的,也因为这一点,王子舟觉得他面目都是模糊的。
盯着他的脸看很久,或许能记住他的样子,可一转身,很快就会忘掉这个人具体的模样,只留下一点余味,如同气氛一样不可捉摸。
陈坞可真是选了个好原型。
饭後收拾好桌子,又重新倒了酒。
王子舟问起野口,曼云说:“野口这几天回老家去了,今晚肯定不回来,你们多待一会也没事。”紧接着又说:“刚吃完坐地上也太难受了,等着,我去借椅子来。”
他说完起身,不一会就提了两把椅子进来,加上宿舍里原有的,刚好五把椅子,一人一个。
众人不约而同地散开坐了。
矮桌要求我们紧挨在一起,椅子却让我们离彼此老远,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气氛顿时就变了——
从过节似的团聚氛围,转向另外的境地。
曼云甚至起身关掉了日光灯,翻出一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蜡烛,摆在桌子中间,点燃它。
“你要作法吗?”蒋剑照说。
“一看你就没读过《小游园》。”曼云搁下打火机,支使王子舟,“小王翻译,快给她补补课。”
“什么?”王子舟骤地回神,仔细一想,转向蒋剑照解释道,“《小游园》里有一个专门开会的场所,因为特别古老落後,没有电器,只能点蜡烛,人到齐了就把蜡烛点上,蜡烛烧到底就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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