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气氛和情调刚好,我总会牵着他的领带将他扯进卧室,两到三个小时后轮番钻进年久失修的浴室、伴随着忽闪的弧光灯洗个热水澡,他顶着星辰稀疏的夜空离开前会回头亲一亲我的额头。
……说是“自然愈合”,又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后来我想通了:他每次到我的公寓都来去匆匆,这总让我对我们目前的关系感到患得患失。
“我想换个房子。”
一次晚餐桌上,我一面用餐叉对付碗里滑腻的意大利面,一面小声对他说,“我不喜欢那儿的环境。”
现在我比初到伦敦的那段时间有钱得多。在新闻演播室里,我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更充分的体现,半个月以后就有几家至少我听说过名字的电视台找上了我,想提供同一类型的节目交由我负责。
这里头或多或少有着《y》巨大影响力的功劳。所以我眼也不眨地委婉拒绝了。
克里斯蒂安听说了这件事,认为这是我对他宣示忠诚的体现,还提前给我发了年度奖金。
“嗯。”
亚瑟探出一根手指,替我擦掉嘴角沾上的一小块肉酱,欲言又止地迟疑道,“或许你可以……”
他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半小时后他照例送我到了楼下。
时值午夜,狭隘的巷道上只剩左侧一排路灯笔直站成一线,散发出的沉光喑哑昏黄,交相融汇,在柏油路面两边映起半明半昧的分界:一部分明亮鲜洁甚至可以捕捉到灯下成团的浊尘,另一部分却黑魆魆教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外头正在下雨,他没带伞,我便叮嘱他留在车里,自己小跑着一头钻进楼道。
双页门的安全锁早就锈坏了,近日来连绵的阴雨让台阶上的湿气霉味更重。我屏住呼吸转到第二层,脚下的灯光虚晃了两下啪地熄灭,只有楼道尽头一粒老旧的灯泡孤独地亮着。
我走到房门前掏钥匙。
走廊拐角处传来一阵沉甸甸的脚步声,一团高大模糊的人影被灯光拉得很长。
夜半,旧公寓,独身女人……
直觉警惕地尖叫起来,危险的气味让我头皮发麻,翻找钥匙的手更加急促。
有如重锤的脚步声忽地快了一倍——
我果断转身想跑向楼梯,不料被人一把扯了回去捂住嘴按倒在墙壁上,脖颈间横上一把雪亮的刀片,陌生人浊重的喘气声就在我头顶漂浮,背光处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听到奇异生硬的异国口音冷静地说,“不要动,不要叫。”
他握着刀的手在哆嗦,连提带着我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给我你的钱包和手机。”
☆、第49章 租客
“……嗨,打扰了,请问我们能不能换个病房?”
挂断给克里斯蒂安打去的请假电话,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一个端着无菌托盘路过的护士,示意对方看向隔壁床几个不断向这侧探头张望的陌生人。
“对不起,女士,恐怕不行。”对方想也没想就半点儿情面也不留地一口拒绝了我的要求,只在临走时顺手拉上了透光的浅绿色隔帘。
我无计可施地耸了耸肩,转头重新面向垂着两肩半靠在床头的亚瑟。他眉间横着两道防止伤口迸开的紧急绷带贴,半透明蛋清色质地下隐约可见一道残红疤痕,吊针的流液软管搭在肩头,药品液滴顺着针端流落进苍白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里。
他身着的统一制式医院病服是奶黄色的,上头还有琐碎细小的鸭子图案印花。
“好歹比刚才强了一点儿。”
我冲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继续不久以前没能完成的动作——给他轻度皲裂的手指骨节裹上创可贴。
“嗯。”他安静地耷拉着指头任由我摆弄,全身都纾缓放松,眼光从头到尾一直没离开过我身上,尽管他脸上的困意难以掩饰地愈发浓重了,他还是勉强支撑着眼皮,昏昏沉沉地偏头看着我。
“说老实话……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至少在当时。”
将创可贴边缘粘合起来,我顺手把纸屑扔进床脚的垃圾桶,有些犹豫不敢迎向他的双眼,“我是说……你应该开车离开的,我的钱包没什么要紧。”
“嗯,你最近很有钱,我知道。”
亚瑟试图牵起半边嘴角,无意间扯动到脸侧的一小块淤肿,导致他眉头一紧,尔后又缓缓平复放松。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将五指扣进他没挂吊针的那只手间。
其实我不害怕,一点儿也不。这多少使我有些诧异。
回想起一个小时前那幢昏暗的居民楼里发生的一切,我的确还尚存着心有余悸的感觉,但更多的……
我伸出另一只手将帘盖的缝隙合紧。
“你怎么发现我遇到了危险?”我小声地问。
“你窗口的灯一直没亮。”
他眼中的平静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与我交拢的指节压紧,把额头抵到我的额头上。
差不多到了天边朦胧地泛起白亮的时候,亚瑟才得以被允许离开病房。我挽着他的手臂走出医院正门,细凉的风混合着清晨四溢弥漫的光雾,拂晃得眼角酸胀发干。冷意从侧面灌进裙装的领口,他把自己的一条卡其色格纹围巾另一端缠到我颈间,同时抓着披在自己肩上不断受风吹鼓的风衣边角。
不同光源的照明灯底下,亚瑟脚边形成了一片阴影,一小部分光从室内打在脸上,我发现他的眼睑正在不受控制地沉沉往下坠,脸庞显得比平日里还要没血色,看上去非常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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