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一直以为只有倪氏唐氏那样刻意瞒骗之人,才会令我尽生迷惘,看不清真相事实。但我现在发现,即便是真心亲近的人,也了解不得全部。有很多东西阻碍着这种亲近,愈是想要发现,却陷入愈来愈多的误区。我小的时候,我娘跟我说过很多谎,但我现在才开始知道……不,也许、也许我那时就知道,但只是不肯相信,所以自欺欺人。”
“了解了之后呢,你要怎么做?”
付尘缓缓抬眼:“不做甚么……只是、只是了解便好。若是连至亲之人都不得探知实情,到了别处,只会碰上更多谎言。如果没有这份坦诚,碰上疑难,也解救不得,又谈何至亲呢?”
“你了解我么,子阶?”
男人目光温和,宁静的深湖永远是安心的归处。
付尘眉宇舒展些,抿唇一抹淡笑:
“……当然。”
“可你同我认识的时间,还比不上我从前没见过你的那些年月长,”宗政羲温声,“你怎么肯定你了解我呢?”
付尘启唇沉吟许久,却不知如何作答:“……算是直觉感受罢。”
宗政羲伸指点上他心口:“那它没有告诉你,你娘是甚么人么?”
“她是好人,对我好,真心的好,”付尘道,“但其他的,我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她从前经历过甚么事,也不知她心中想的是甚么,她会骗我,尽管,是一些并不重要的事。”
“你自己不觉得,你的话,很熟悉么?”
“你是说……”付尘恍然,有些失笑,“对了,当初我也是这么说我爹的……我这儿子当的,真他娘的不称职,甚么都不知道……”
“我同你爹认识的时间比你要长、比你早。但他的很多事,也是我旁敲侧击地猜度出的。是人都有几分秘密,我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地去追询。”
“那如何能一样?我是亲子……”
宗政羲玩笑道:“我现下难道算不得半个儿?”
两人言笑一番,付尘又道:“……可我就要这么一直糊涂下去么?”
“不是糊涂,”宗政羲紧了紧他手心,“是接纳。倘若是爱你的人有意欺骗你,那他本意便不是为了害你。即便你觉得他们做错了,那你把这个说谎的代价担起,无论好坏,反过来回应他们,难道不是你爱他们的方式么?”
付尘皱了皱眉。
“你硬要戳穿他们,为的是你自己得到真相。但你若爱他们,为甚么不肯为此而甘于做一个受谎者呢?”
付尘反言:“但我知道了……很多他们做不成的事,我可以帮他们一起承担,结果,会不一样的。”
“真的么?”
宗政羲淡笑着反问,但神情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悲恤。
付尘心一疼,忽地不敢接话了。
“……或许罢。”他小声嗫嚅。
“如果是我要死了,我骗你,你阻止的了甚么?……还是你要跟我一起?”
“我……”付尘语气颤抖,转过脸,硬声道,“你别做这种假设,这不一样。”
宗政羲强扭回他的脸,定眼看他:
“我不会,不仅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同样了解你。”
付尘心觉软弱,挣脱其手,转钻进他颈间。
“……我懂了。”
有些事,残酷而美好。
宗政羲顺抚着他脊背:“这么狭隘的心,留我一人不够么?”
“……够了。”
是他机狡,拿离乱往事同上苍讨价还价,却不知最后是自己贪多,反成了摇尾乞怜。
“只要你。”
第137章 生同衾,死共穴
(无名羌者外传)
乌垒国矗于西域之中,街衢四通,客商熙攘。
“烫两壶酒。”
“好嘞!”
驿所前支有一摊架,侧旁说书人声音规板:
“上古有天上长寿仙者,名曰赤松子,一传为太虚真人显世,曾载为神农时雨师也。服冰玉散,以教神农,能入火不烧。至昆仑山,常入西王母石室中,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至高辛时,复为雨师,再游人间。天阙山川通接地天,有比翼鸟在其东,其为鸟黑、赤,两鸟比翼,其状如乌,五采而赤文,比翼双飞,为仙者座架……”
下方有人声接道:“既有长寿者通天遁地,远超于常人之上,那天数岁运,岂不于其视若空物了?”
说书人随着众人视线看去,接话者为一男子,白发黑衣,隽容特立,于人群中不显眼,细看时却愈发觉得深不可测。
他轻咳一声,回答道:“即便是仙谪,只要有七情六欲,便逃离不得因果轮回。长寿之人得的是岁数,却不长于他处。”
“依您所言,既然神仙同也若常人一般感知七情,那于人世极乐极恶处,神仙其人也不比凡众来得自在喽。”那男子接道。
说书人自然听出其言是给他铺垫、收拢客众,边道一声“那是自然”而后自顾自地接言下去。听者自然愿以这等神怪事来衬托俗世之况味神奇,连神仙也免不得俗。
两壶酒上桌。
“一壶,”男子朝身侧人伸出一指,道,“这里的酒淡,今日兴致不错,只一壶?”
旁边人沉声传出幂篱:“一杯,不许讨价还价。”
“那你方才还纵容我点了两壶酒,你要当着我的面独吞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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