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孑然一身,带着丧母的悲痛,和四年痛苦的回忆,像只落水狗似的,回了湘市。
其实如果是为了躲开贺然,全国哪个城市都去得,甚至国外也能去,父亲一定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可是他单单回了湘市。
回来的那一天,正值暑假,烈日炎炎下,关山提着行李袋,走进凤凰巷,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欣喜。
巷弄拐角处,放着一张四脚矮几,围墙后不知谁家种了一株参天的樟树,枝繁叶茂,这张矮几就被樟树的巨荫给笼罩着,又靠近风口,是夏日里难得的一处乘凉处,平素街坊四邻午后无事,常来这里吃西瓜闲聊。
关山就在拐角后,听到杨女士的一席话。
她显然是被街坊们临时拉住的,她从来不说人闲话,除非是被人强行拉住说几句。
有人问她:“哎,杨老师,听说你对面那户人家,从北京回来啦?”
杨女士说:“好像是,早上看见搬东西的师傅。”
“哟?”有人笑了,“那你家玥儿这下不会无聊了,有人和她玩了。”
杨女士过了一会儿,才说:“她现在有新朋友了,再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她现在和隔壁那家玩不玩得来,还说不好呢。”
关山当时心怦怦一跳。
然后,他听见别人笑着说:“也是,你们家是书香世家,一家的读书人,那家里的妈妈毕竟是搞那种不要脸的工作的,两个人在一起玩久了是不好。”
“可不是?我看你家玥儿小时候也蛮讲礼貌,伯伯奶奶喊得那叫一个亲热,怎么后来就把人打成那样?肯定是被带坏了……”
有人拉了拉那人的衣袖,想必是看见杨女士的脸色不太好,连忙让她别说了。
那人干笑几声,扯开话题。
“不过没看见那孩子他妈妈,没一起回来吗?”
“好像是没看见哦,只看到那家儿子忙着搬东西,他妈不见个人影,杨老师,你和人家处得好,你知道不?”
杨女士说:“也没多好,几年不见,也没联系了……”
后面那些三姑六婆们就让杨女士去隔壁打听一下,杨女士怎么回答的,关山就没听下去了。
他在巷子里乱走,失魂落魄地想起,关小燕还健在的时候,总是提起杨女士。
关小燕读书少,出生在山西一个穷山坳里,那个村子里盛产煤矿,十户人家里有九户是矿工,还有一户是煤老板,煤窑开设得多了,空气就不好,一年到头里,雾霾天占去了一多半。关小燕长得一点也不像那个地方的人,皮肤白如玉,大眼睛里盛着一泓秋水,灵气就在里头满得快要溢出来,她读到职中毕业,就去了北京闯荡,随后就遇上关山父亲,他大她十几岁,有妻有子,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关小燕被他父亲护着,自18岁后心智就再没长过,看问题永远像个小孩儿,所以能和司徒玥说到一起去。
杨女士是个高知,又在大学里教书,懂很多东西,关小燕很钦佩她,一直拿她当姐姐看。
也不知道关小燕在地底下,看没看到她看作姐姐的杨女士,在听到侮辱她的那些话时,却一言不发。
关山胡乱走到家,把带给司徒玥一家的礼物全数扔了,心里的气还没消下去,门就被人敲响了。
他打开门一看,是阔别四年的司徒玥。
她端着一盘饺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没见到你妈妈?”
关山那时心火大炽,心想,她这是替她妈打探情况来了。
他不该回来的,湘市跟北京没什么两样,全是他憎恶的人。
愤怒与失望交织下,他对司徒玥狠狠地说:“滚。”
他恨她,是杨女士的女儿。
司徒玥喜欢上迟灏,关山恨她差劲的眼光,那小子瘦弱得一推就倒,跟个大姑娘似的,有什么好喜欢的。
她想迟灏当校草,关山就让吴奇黑进投票网站,篡改数据,校不校草的他不在乎,总之让姓迟的当不上,他就舒服了。
后来她不喜欢姓迟的了,关山那一段时间还挺高兴,春风得意。
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和他正式在一起,他们手牵着手一起唱一首英文歌,大部分是司徒玥在唱,她英文虽然不好,唱歌的时候倒是咬字清晰,发音纯正,而且很动听。
关山看着她唱歌时的侧脸,心想,他要一辈子照顾好这个姑娘。
如果没有程雪的事的话,他和司徒玥,一辈子大概真的就会这么过了。
出事前一天,正好是星期五,高考的成绩出来,司徒玥考得比他估计的好,有十足的把握能上他给她计划好的那所学校,离他的学校很近,大学四年,司徒玥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翘掉了当天的课,从北京飞回来,司徒玥开心极了,两个人在他的房间里抱着睡了一晚上。
后来关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挂掉程雪打来的电话了。
他只记得当时窗外阳光正好,而他爱的姑娘就睡在他的怀里,睫毛漆黑纤长,他一根根地数,想要数清楚。
程雪的死就如一把大铁锤,重重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司徒玥没有怪关山,她只是折磨自己。
那天,关山把她从衣柜里揪出来,司徒玥大哭起来,关山突然就心软了,抱着她一遍遍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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