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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页

    丁丁只允许陈绒一个人来看她,陆鸣凯和欧海洋都被陈绒挡在了门外。这是丁丁清醒时的最后叮嘱,她不愿意男人看到她丑陋时的样子。
    丁丁是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医生让她化疗,她却拒绝了,她受不了自己的一头乌发在化学药物的摧残下一点点褪尽。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病情,她坐在西藏的高原上,想着自己剩下的日子,浮现在她脑海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欧海洋,竟然是苏州河畔的垂柳。她自己都不明白了,怎么会是他呢,他只不过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在错误的时间点出现的一个错误的人罢了。可是,想到了,丁丁就再也抑制不住这种思念。她回到南京,如愿以偿地见到欧海洋,和他共度生命中的最后时光。丁丁非常满意自己的选择,她没有选择在化疗和痛苦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欧海洋是最后一个知道丁丁病情的人,当陈绒告诉他这些后,欧海洋放声大哭。电话那头的男人号啕大哭,完全不理会旁边愕然的妻子。他最后才明白丁丁那非同寻常的一举一动,原来丁丁是爱他的,不过这份爱来得太迟了。
    那天,陈绒从床头醒来,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终于忍不住靠在床头睡着了。而丁恪和多吉此刻正在飞机上。昨天她打电话过去通报了丁丁的病情,多吉的反映和欧海洋一样,那个粗犷的藏族汉子哭得泣不成声。丁恪立即请了假,他有一种预感,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和丁丁见面。他记起了丁丁小的时候,她第一次跨进他的家门,扎着两个细细的小羊角辫,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花袄,怯怯地缩在她母亲身后,大眼睛害羞地打量着丁恪……丁恪一直忘记跟丁丁讲,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这个漂亮的妹妹了。父母去世后的那年,当那群男孩欺负丁丁时,丁恪躲在旁边,他看着那群孩子,心底怕得要命,可是当他看到丁丁那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时,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他还记得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躺在部队的行军床上,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心里满是丁丁瘦小的身影。他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家,敲开门后,丁丁冲出来,一下子把他撞倒在地上。抱着怀里瘦弱的丁丁,丁恪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那个夜晚,丁丁睡到了他的身边,其实他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但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所以他索性装睡。看着丁丁小猫一样爬到他身边,她的脸凑得很近,均匀的呼吸扑到他脸上,痒得难受。她蜷缩在自己怀里,小手指在他胳膊上有意无意地戳了几下。丁恪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丁丁。丁丁却从后面抱住了他,小小的胸脯靠在他的背上。
    丁恪第一次发觉妹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他的心跳得厉害,额头上已经汗意涔涔。从那一天起,丁恪再没和丁丁睡过一个房间,丁恪告诉自己她是妹妹,他要一辈子保护她,没有人能伤害她,包括自己。
    陈绒醒来后惊诧地发现,病床是空的,没有人,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你醒了?”丁丁却从背后传出声来。
    陈绒惊愕地回头,丁丁站在身后,脸上的浮肿在一夜之间几乎全褪了。漂亮的脸庞上挂着恬静的笑容,白色的病服空荡荡地挂在她的身上。
    陈绒几乎是扑上去抱住了丁丁。
    丁丁扶住床,笑着坐下。陈绒扶她躺下,她不知道丁丁怎么突然就醒了,突然就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的脑海里瞬间浮出四个字:回光返照。这个想法让陈绒头皮发麻。
    丁丁在护士的服侍下洗了个澡,这是她要求的。从浴室里出来,丁丁的长发如乌云一般垂在身后。欧海洋在病房外等她,这是丁丁跟陈绒说的第一个要求:她想见欧海洋。
    欧海洋见到丁丁的那一刻恍若隔世。
    太阳藏到了乌云背后,天空忽然黯淡了下来,盛夏的南京,暴风雨总是突如其来。
    丁丁去世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分,那时丁恪和多吉正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呜咽。
    丁恪把丁丁带回去的那个中午,陈绒头疼得厉害,她几乎不能站立。陆鸣凯扶着她。她执意要送丁丁,她看着那个檀香木的盒子,实在无法把它和丁丁联系在一起。
    “大不了请你吃饭。不过,你买单!”
    “我要是男人,我决不会看上我这样的女人的。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特喜欢。”
    “我要和他见面了。那片微澜的海,呵呵,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
    丁丁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在昨天,她穿着黑色的t恤,扎着高高的马尾辫。29岁生日那天,她穿了件墨绿色的吊带裙,吊带很细,悬挂在细长的颈上,领子开得极低,浅浅的乳沟毕露无疑,大腿也半露着,脚底是银灰色的细高跟凉鞋,她露出的古铜色皮肤像是精心修饰过的,均匀细腻,完美得无可挑剔。她的银灰色眼影在酒吧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透明的嘴唇闪着诱人的色泽……
    这就是丁丁,像一朵“蓝色妖姬”在暗夜中怒放。可是这一朵玫瑰现在却躺在那个冰冷的小盒子里。
    陈绒几乎昏厥过去,她看着丁恪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带走了丁丁。陈绒一下子瘫软下来,泣不成声,旁边的陆鸣凯紧紧地拥住她。
    丁丁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绒一直处于一种极度萎靡的状态。她和陆鸣凯渐渐地又疏远起来,不是陆鸣凯不主动不积极,可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任凭他怎么积极主动,陈绒都像是一块坚冰,丝毫没有被融化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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