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的骑射大会,她倚在凭栏上目不转睛地看他。眼中的流光溢彩,有时刻意敛起,好似风起云淡,顷刻,又如拨云见日般,明眸璀璨,时至今日他还记忆犹新。
他应邀带她逛京城,其实他远不及她熟悉。
她也不点破,轻语笑言,“少卿,你可曾听说,从前陛下还是睿王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我左手有七根指头?”
七根指头?阮少卿不禁笑出声来,哪里会。
扶摇又道,“还说我的声音比黄鹂婉转动听,天宫仙子听了都要嫉妒。”
“这句倒是不假。”他并非应承,扶摇也笑得惬意。
两人从东市走到西郊,从南边逛到城北。他会嫌阮婉聒噪,斗嘴时更恨得咬牙切齿。阮婉若文静作画,他又左一个闷葫芦又一个呆葫芦。
扶摇却恰恰相反。
矜持时恰到好处,话匣子打开,又甚是投机。并肩踱步,不觉便是半日。亦如随意流过的微风,悠然拂起身旁青丝一缕,他恰好伸手,绕在指尖的柔和便顺着肌肤清浅浸入心底。
驿馆与明巷离得不近,他竟默不作声笑了一路。
临别惜别,她塞他香囊拎裙跑开,他唤她道谢,她应声回头,眸间秋水潋滟,一步三回头,笑得傻里傻气。他遥遥目送,香囊递到鼻尖轻嗅,心底蓦地窜出不舍,却全然生不出一丝惆怅。
因为若是再见,便是婚期。
……
直至暄儿从扶摇怀中扑腾过来,阮少卿才回神。暄儿已笑咯咯搂住他后颈,奶声奶气唤了声爹爹,狠狠在他侧颊吧嗒一口,他心中欢悦溢开。
扶摇轻笑,上前替暄儿擦汗,“方才在前院玩了许久,跑出一身汗,不洗澡该着凉了。”
“爹爹抱抱。”粉团子显然没赖够,摇头抗议。
阮少卿一把拎起胸前软趴趴的某物,果然背后都是湿的,遂而佯装蹙眉凑上前去,叹道,“爹爹都要听娘亲的话,你不听话,是要连着爹爹一同挨罚?”
粉团子依旧咯咯作笑。
叶心会意接过,粉团子也不恼,便又赖在叶心怀里道,“心姨,澡澡……”
叶心忍俊不禁,福了福身告退:“奴婢带小世子去暖阁。”
阮少卿点头,待得二人走远,又顺势牵起身旁纤手柔夷,“夫人,同我去趟司宝楼。”
司宝楼?
扶摇微鄂,还来不及细问,他已拉她出府。嘴上虽然死犟,但去看看那丫头的画作,心中却大抵欢喜。若是欢喜,总要有人一同分享,他已习惯身边诸事有她。
等到司宝楼,早已人山人海。
今日有公子宛的新作亮相,京中自然沸腾!
过往四年多,公子宛没有出过一幅新作,文人雅士圈内议论也从未停过。有说公子宛江南才尽的,多数人都觉不大可信,昔日公子宛被昭远侯魔爪摆布都没有才尽;说公子宛遭遇意外的也有,但一丝确凿风声也没有,纪子门生总该有知晓行踪的。
思来想去,便唯有新婚燕尔一说。
定是新婚燕尔去了!
公子宛新婚,继“好年华”过后再无一幅画作流出,有人不免惋惜,倒是同当年的西秦永宁侯相仿。
永宁侯大婚,十八学士图从此成为绝笔!
公子宛是男是女又如何?
“好年华”若也成为绝笔,才真正让人扼腕叹息!
是以,公子宛新作消息一经传出,文人墨客便奔走相告,三日前司宝楼就开始人满为患,唯恐少来一日遗漏了。
时隔四年,公子宛的新作竟然名唤“奇葩图”!
全场哗然,待得身后幕帘拉开,哗然又悉数变为愕然。
堂中之人纷纷站起,或尔眼中错愕,或尔瞠目结舌,却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更再难移目。
场中,竟是一幅宽为十米的画卷!!
乍一看,画卷之中零零散散两百余人,集中刻画的人物竟然就有四五十之多,神态各异,气势恢宏!
这般大手笔,自前朝墨韵的万马奔腾图后再未有人尝试过。
原来,公子宛并非沉寂四年,而是在作这幅图!
震撼来得太过突然,堂中僵住之人不在少数,全然沉浸在眼前的画卷之中,忘了呼吸。
少顷,有人不觉高呼,“那……不是……高将军吗?”
“沈大人!”
“还有,赵大人!”
看得越细,才越发惊奇。画卷之中不是旁人,三五成群,肆意玩笑,扬手执鞭,映入眼帘的根本就是南顺京中的一个个鲜活形象。
昔日刘太尉家的长子,刘彦祁,生得肥头大耳,整个人比马都要魁梧上一圈,大摇大摆骑在马上,看得叫人胆战心惊。
马尚书家的次子,马鸿明,嗜书如命,便是马背上都手不离书卷,马匹全当座椅。
还有早前礼部侍郎家的长子,沈朝,仪表堂堂,风姿绰约,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哥,腰间别着的显眼玉佩,是同落霞苑头牌私定终身的信物。
而赵国公的嫡孙赵秉通,一看便知正直憨厚,在人群中笑得也最为豪爽。
……
邵文松微滞,这是敬平十四年,高太尉操持的那场骑射大会!
画卷中有他,有邵文槿!
那时他初次随父征战归来,邵文槿也和阮少卿送亲返回京中,高入平信誓旦旦要胜他们兄弟二人,阮少卿就出言挑衅,一口一个高不平。陆子涵笑得前仰后合,高入平却恼怒不已,气得要上前揍阮少卿,邵文槿才应下了和他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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