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来,东妄海从未那么热闹过,倦鸟再也飞不渡这碧海青天,一只接一只地折翼坠落。殷红的血,像是九重天上无端洒下的红墨,近乎要将整个近岸的海面染红。
恶念与血气,在天在海相互交错,红与黑的撕咬缠绕,给这场面无端笼罩上一层残酷的诡魅。
就在这绝杀绝美的血腥阴翳中,昏暗的天穹像是终于承受不住重负般,悄然地撕裂开一道漆黑的裂痕——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渗出,竟是径直过来,萦绕上了本就魔气缠身的喻见寒周围。
“心魔渊开了!”海岸边略知内情的修士哑着嗓子,绝望地盯着那道苍穹的裂痕,他压根站立不住,直直跌坐在地。
身旁的道友想来搀他,却被他一把挥开。那名修士涕泗横流,似哭似笑地癫狂大喊:“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嘶哑着悲叹:“喻剑尊之前便说过,心魔渊动荡,绝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开启……他被魔息侵蚀,如今心魔渊全开,世间如何出第二个剑尊去燃灯镇守?万民皆苦,众生尽亡!”
“众生尽亡啊。”
所有的修士,在场的,不在场的,皆骇然地盯着东妄海上一面倒的屠杀——
喻见寒被唤作九州第一剑尊,从来没人质疑过他的实力,世间相信喻剑尊无人能敌,但从来没有如今这样,他们如此清醒又绝望地发现,或许集起世间之力,都无法与这个近乎怪物一般的存在匹敌。
况且,得到了心魔渊的馈赠后,喻见寒在这般的修罗战场上更加如鱼得水。
他就像是入了羊圈的凶兽饕餮一般,竖起兽瞳,磨着利爪,露出森冷的獠牙,残忍地勾起嘴角,优雅又血腥吞吃着所有生灵。
越癫狂,越强大。
恶狼什么时候能停下呢?
他们看着如裂帛般撕开的心魔深渊逐渐扩大,从一线,到一渊。他们看着喻见寒眸中愈演愈烈的磅礴战意,唇边越发张扬的笑意。
他们看着充斥着仇恨、杀戮、贪婪的心魔之息,如瀑布一般倒悬天际,汹涌澎湃地汇入云端浴血持剑的杀神体内。
这一切,都完了。
谁能来救救我们啊……
谁能来,救救这个世间啊……
苍白的羔羊瑟瑟发抖,他们颓然地闭上了眼睛,只等残酷的命运挥下断头的一刀,彻底了结所有的恩怨是非。
突然间,静谧的绝望氛围被一句惊叹打破,像是黑夜里骤然亮起了一点微芒。
“你们看,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的修士愣愣地指着心魔渊中的一点异样,眸中无知无觉地倏忽落下了泪。
他来不及擦拭泪痕,只是又怔愣地环顾四周,茫然地再度询问道:“那是……灯吗?”
只见世间最大恶意的来源,漆黑到照不进一点日光的心魔渊里,一点萤火般的微芒隐约闪现,像是从无边炼狱中生出了一颗心,在虚弱而固执地跃动着。
所有人的心,都在那一刻为之颤抖。他们的眸子被那一缕微光点亮,在混沌的绝望中,祈盼着曙光的降临。
那光近了,更近了。
那是——
“长明灯啊……”有见多识广的老修士已经认出了传说中的圣器,他嗫嚅着颤抖的唇,早已是泪流满面。
“那是长明灯啊!”
那是千年前镇住心魔渊的,举世无双的佛门圣器——长明之灯。它逾千年终未灭,如今又为深渊炼狱中苦苦挣扎的人们重燃了希望。
“你们看!有人举灯!”又是一人惊呼,满地哗然。“那是承昀宗的林郁吗?”
“不!不是林郁。”有熟读古史的老修士嗫喏着唇,几乎哽咽不能语。
红衣烈焰,孤身战东妄——
越延津愣愣地看着天际,他脸上无知无觉地淌着泪,喃喃说出了最后的那个名字。
“谢迟。”
第52章 深渊梦(三)
怎么可能……会是谢迟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般的变故震惊。但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漫天魔息威压下,长明灯光芒大盛,就像一柄利刃狠狠撕裂了混沌长夜。
骤然亮起的光,顿时点燃了绝望羔羊眼中的希冀,他们泪流满面,迫切地抓住了手中的浮木,声嘶力竭地喊道。
“谢公子,如今只有你能杀了他!”
“杀了他!”
“动手吧……”
脚下嘈杂的声音却没有一句落入谢迟的耳中,红衣青年在空中驻足,他怔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色。
那人白衣染血,眉间尽是杀伐——谢迟曾在十杀境里幻想过千百次重逢,却没有一次,会是这般的场景。
海面波涛汹涌,血浪贪婪地吞没了所有猎物,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几乎让人窒息。
喻见寒挂着淡笑,他处决了最后一人,垂下的剑尖淅淅沥沥地淌着血色。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场上唯一的对手上,那双泛着猩红的血色的眸子里,只有恶兽的跃跃欲试。
他在等着这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先动,就像是蛰伏的黑狼,屏息潜行,随时准备一击致命。
谢迟却像是被抽离灵魂般,他愣在原地,握着长明灯的手微微颤抖着,就像是举着千斤巨石一般,早已失了力气。
他永远,没法对喻见寒举起刀。
很可惜,凶兽已经等不及了。白衣剑尊微微歪头,他随手挽了个剑花,掠过光影像是蓄势待发的银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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