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仅是你的丈夫,还是你手中的剑。”他若无其事道,然后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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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赶着落钥前回到了宫里,沐浴出来便听到宫女禀报,说温德殿都知遣人来探看了好几次,陛下召她速去觐见。
温德殿,图南阁。
李晄半眯着眼睛,仰躺在一把黄花梨木大交椅上,面前一丈处站着一排宫女,手中各捧着一副美人画像。
怀真一进来就看到这场景,登时脸都白了,忙将众人挥退,冲过去摇了摇他,骇然道:“你疯了?当皇帝才三天,就、就、就想充实后宫了?至少前三年装也得装出点励精图治的样子,绝不能做荒淫无耻……”
李晄冷笑两声打断了她,双腿交叠,优哉游哉地轻晃着脚尖道:“收起你那龌龊心思吧,”眼角余光在她面上瞟了几眼,笑得愈发诡异,“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怀真脸颊微烫,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在他后边找了处地方坐下,没好气道:“牛郎织女一年还能团聚一天呢,怎么我跟我夫君多相处一会儿,还犯法了不成?”
李晄怪笑了两声,从怀中拈起一张花笺抛了过去,“你家兄长为了江山社稷,要被迫卖身了。”
怀真满腹狐疑地捡起来,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十来个卢姓女子的名字和年龄及父母籍贯等。
“这、这是……要选妃?”她结结巴巴道。
“不是选妃,是立后。”李晄打了个哈欠,摆手道:“你看着挑一个嫂子吧!”
第149章 .立后(上)您还记得窈窈?
怀真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晄,上前两步将那烫手山芋般的花笺还给了他,拖了只垫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闷声道:“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做主。”
“卢家要求入主长秋宫,陆家想要大将军。”李晄仰头望着繁复绮丽的藻井,森然一笑着道,“大将军又不是世袭传承,陆涣死了接着让陆琨做?”
怀真思忖着道:“陆琨是谦谦君子,断然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其中应当有隐情。中原战事一团糟,纵使他讨伐叛贼有功,也是无法跟安定西北、招降雍州叛军的大功相提并论的。如今大将军的印绶已经给了出去,绝不可能再收回。那你准备如何安抚陆家?”
“先礼后兵,任萧祁为卫尉少卿,让他去做说客。陆琨若是接受的话,可从卫将军或中尉中选择其一,若不接受,那便滚回青州去吧!”李晄道。
“中尉我有更合适的人选,”怀真沉吟道:“可以召右辅都尉吕朝隐回朝,由他重组北军。”
“吕朝隐……”李晄皱眉道:“你疯了?他是二皇兄身边宠臣,声名狼藉恶迹斑斑,实在不堪担此重任。”
“于公于私,我都不喜欢他。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人品固然不佳,但能力尚可。如今朝中诋毁先帝成风,连同他身边近臣也都被打为惑主奸佞,整日里喊打喊杀,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你身为新君,切不可助长此种行径。否则如何安定朝纲?当务之急是重整南北两军,破格录用贤良之才,而不是搞清算,我怕有人会浑水摸鱼,趁机清除异己。”怀真语重心长道。
李晄揉着太阳穴道:“这些明日政事堂再议吧,先把立后的事定了。”
“这……未免太草率了吧?”怀真愕然道。
“朝野动荡了两年多,到处死气沉沉,需要一场普天同庆的喜事来热闹一番,还有什么比嫁娶给合适的?”他侧过头瞥了眼怀真,意味深长道:“你当初若不那么急,现在倒是可以风光大嫁。”
怀真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想着我又不是没有风光大嫁过,谁稀罕这个?
她重又拿过那张洒金花笺,靠在扶手上细细看着,蹙眉道:“每个人的习性喜好都有,你看了半天,就没有中意的吗?”
李晄懒洋洋道:“我的心在葭葭那个小白眼狼身上,所以看别的女子都一个样。”
怀真半信半疑,暗暗瞟了他一眼,既难过又庆幸,她知道纵使葭葭还活着,也改变不了现状,他终究是要娶别人的。
“有件事……”她犹豫着道:“我实在不想瞒你,我……我已经服用了绝子汤,这辈子都不会生育子嗣。所以……你任重而道远,立后还是谨慎点,别以为随便选一个给人家名分就行了……你、你为何这样看我?”
李晄不知不觉中坐直了身体,冷锐的凤眸中迸出骇人的光芒,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着,他直直盯着怀真,强忍住震惊和愤怒,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是谁……谁做的?谢珺知道吗?”
怀真这才明白他误会了,忙握住他僵直的手臂,解释道:“你别乱想,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不愿生,三郎知道呀,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瞒着他?”
“你?为什么呀?”李晄百思不得其解,厉声道:“哪有女子不想做母亲的?何况那种药……那种药你也敢乱吃?就不怕损伤身体吗?你怎么这么傻,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他抽回手臂,霍然起身在殿中烦躁地来回踱了几圈,突然怒不可遏,转身指着她道:“我在宛城看到的那个孩子……你说,是不是谢珺的野种?”
怀真哭笑不得,急忙摇头道:“不是,那个孩子是别人的,跟他没关系,你不要瞎猜……”
李晄大步走过来,俯视着她冷笑道:“你敢确定?你了解男人多少呀?好,你记住,不要让那个孩子回到洛阳,否则我当即赐死。”
“你……”怀真愕然道:“你这是仗势欺人,堂堂一国之君,何必要跟你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她实在不好到处宣扬他俩都绝嗣了的事,更不好把董飞銮供出来,因为这涉及到孩子的生父,如今崔氏和朝廷依旧是敌对关系。以她对李晄的了解,他少不得要拿孩子做文章。
“我是怕你被人算计了,还蒙在鼓里。”李晄直起身,拂了拂袍袖道。
“太小瞧人了,我有那么好欺负吗?还是先说正事吧,你快点选一个合心合意的皇后,将来你俩多生几个,到时候过继一个给我。”怀真岔开话题道。
李晄白了她一眼,重又坐了回去,侧过身望着她纳闷道:“你为何自己不生呢?”
怀真道:“人生如此短暂,我不想把大把时间浪费在生育子嗣之上。”
“做母亲是女子的天职,”李晄道:“你这是逆天。”
怀真嫌恶地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们男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由你们来生孩子,我看要不了多少年世人就快灭绝了。”
李晄有些好笑,摸着下巴道:“这话怎么说?”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成年后正要有所作为,可是刚一成亲——怀孕、产子、哺乳,两年多没有了吧?若是生三个,那岂不是六年没了?生五个的话,十年没了。等到想要奋发图强时,心志早就被消磨殆尽了,还有几个能出人头地有所建树?就这还是顺利的情况,若是遇到难产,损伤元气甚至血崩致命都是常有的,试问还有几个男人愿意?”怀真忍不住抱怨道。
李晄面色微变,竟难得地沉默了,不无感伤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母亲就是难产而死,我生下来时奄奄一息,御医们都说八成活不了。当时父皇有六个儿子了,根本连正眼都不愿多瞧一下我们母子。所以我母亲到死都是个低贱卑微的长信宫宫女,别说名分,连身世名姓都没留下。长信宫当初有三千宫女,二十年前的旧事,就连宗正也无从查起。”
怀真颇感愧疚,那时候父皇一门心思都在身怀六甲的母妃身上,对于旁的事的确无暇顾及。
他和李晄年龄相仿,可她几乎独占了所有父爱。等到她失宠时,他已经独自长大了。
“你恨我吗?”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晄瞟了她一眼,嗤笑道:“恨你做什么?就算没有你,父皇也未必看得到我,谁让我排行老幺呢!不过嘛,我后来也渐渐平衡了,父皇对其他兄长也没有多少偏爱。”
怀真苦笑道:“你以后若有了孩子,可得一视同仁,千万不要厚此薄彼。”
“人都是有私心的,肯定会有所偏爱。”李晄若有所思道:“试问天下父母,有几个能真正的做到一视同仁?”
正说话的时候,槅门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内侍压着嗓子的尖细声音缓缓响起,“陛下,卢美人在殿外求见。”
怀真忙看了眼不远处的铜叶鎏金莲花更漏,发现离就寝还早着呢,正踌躇着要不要离开时,李晄却命人去宣了,转头看到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笑着打趣道:“你想什么呢?不是我的美人。”
怀真满腹狐疑地望着他,问道:“那是?”
外间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和殿下正在阁中叙话,您自行进去吧!”
话音刚落,便有个步态娴雅的素服女子在女官陪侍下款款走了进来。
怀真抬眼去看,只见那女子约摸二十上下,淡扫峨眉,云鬓蓬松,发髻仅用一只素钗绾就。虽然和宫中前朝妃嫔一样,都是居丧的装扮,可她端庄温雅身姿窈窕,通身上下有种清正的贵气。
“妾身见过陛下,见过长公主!”卢美人走到帐缦前福了福身,朱唇轻启,语声柔曼,低眉行礼。
身后女官则跪下叩头。
怀真越看越眼熟,不由得起身迎了过去,失声唤道:“窈窈?”
那女子听到这个熟稔又陌生的称呼,陡然浑身剧颤泪盈于睫。
怀真忙扶住她双臂,惊问道:“窈窈,真的是你?”
当日她离京时,卢娘亲送自城门口,洒泪挥别时,也都窥到了彼此的命运,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境遇下重逢。
“殿下……您还记得窈窈?”卢娘仰起脸望着怀真,惊喜交加道。
“怎么会不记得?当日见到程先生时还向他打听过……”她顿了一下道:“这几日实在太忙,竟没顾得上去寻访你,实在抱歉。”怀真不好意思道。
如今身份悬殊,卢娘哪里敢受,连忙请罪道:“殿下不要这么说,折煞窈窈了。”
当日在长信宫的授玺礼上,卢娘就在朝贺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久违的怀真和李晄,原本想前去相认,可碍于人多眼杂,且他们并未多留片刻,礼成后便离开了长信宫。
方才李晄派人送来口信,说她父亲想接她出宫,问她是否愿意。
她自然不愿,她是先帝嫔妃,再嫁已无可能,即使出了宫,也不可能住在家里,多半是移居尼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才二十出头,怎么会甘心呢?还不如留在宫里,至少在太皇太后座前还有一席之地。
因此甫一得到消息,她便跟着传话人前来觐见,一刻也不敢多等,没想到竟得知怀真也在。
两人相对抹泪,亲亲热热地叙旧时,李晄便静静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等她们俩说的差不多了,李晄突然屏退了怀真,起身徐徐走到卢娘面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
记忆中,她还是个幽淑娇柔的少女,如今却披上了一层风霜。
卢娘笼罩在他古怪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不觉又羞又急,心跳开始乱了。
直到她面颊上不由自主泛起红晕,李晄才轻笑了一声,开口道:“娘娘这么晚来找朕,所谓何事?”
第150章 .立后(下)朕知道你孀居,正好朕也丧……
卢娘深吸了口气,敛衣跪下叩头道:“妾身愿留长信宫侍奉太后,求陛下成全。”
“你是先帝的妃嫔,留在宫中多有不便,纵然你不是卢家女,朕也会放你出宫。因为在此之前,朕已经同意了长公主的建议——废除三十岁以下无嗣宫妃出家的陋习。”李晄背负双手,在卢娘面前缓缓踱着。
卢娘低垂着头,素色裙裾层层叠叠在身边铺展开来,她仿佛跪在盛开的花瓣中,神圣高洁,凛如霜雪。
李晄的话令她极为惊异,除了豪门世族,其他无嗣宫妃出家是祖制,虽说不近人情了些,可比起前代殉主算是仁慈多了。
而且……纵然宫规改了,与她又有何关系?先帝李旭为了纳她,不惜在杨家罹难之后与皇后反目,令皇后痛心疾首几欲疯癫。
宫人大多同情皇后,可是不敢指责薄幸负心的皇帝,碍于皇帝的偏宠和她的家世也不敢欺凌她,只能背后诋毁谩骂。
因此,她从一入宫就背负了‘妖妃’的恶名。帝王的专宠令她感到痛苦耻辱却又无奈,一度自暴自弃到连反抗的欲望都没有了。
索性没过多久,洛阳城破帝后殒命,宫中人心惶惶,身为李旭拥趸的祖父以死赎罪,叔父在乱军之中带领子侄杀出洛阳,投奔了兖州的父亲。
自那以后,宫里与世隔绝,再也听不到外界的消息。
变乱发生时,她和贴身嬷嬷、女官等躲在长信宫,听到高墙外边喊杀四起惨叫连连时,都以为叛军杀进了宫,后来才得知是军中哗变,官兵们闯进宫哄抢淫掠,幸好长信宫有虎贲军死守,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宫中无主,度日如年,哪怕是太皇太后,前程也是一片渺茫,众人无不盼着新君归朝,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到正轨。
卢娘也不例外,即使她的人生一眼都能望到头,可她依旧心怀着连她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希望。
这么久以来,终于收到了父亲的家书,字里行间看不出问候之意,也读不出关怀之情,只是说要接她回家。
她知道父亲的用意,新后入宫后,她若还在宫里,会提醒众人卢家曾有过的不光彩历史。她应该和祖父一样,随着他们侍奉过的君王一起灰飞烟灭。
李晄没有出声,卢娘便只能跪着。
按规矩她是先帝未亡人,不需要下跪的,就算情急之下忘了礼数,李晄也该命人搀扶,可他就是默不作声,站在面前静静端详着她。
凭着女子敏锐的直觉,她感到他看她的目光中掺杂着几分轻佻和暧昧。那不是小叔看嫂子的眼神,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以前他们见过很多次,他从未那样看过她。
“陛下……”她有些心慌意乱,垂泪哀恳道:“求陛下慈悲为怀,莫要赶妾身出宫。您若是担心妾身留在太皇太后身边会碍着将来的新后和妃嫔,那就让妾身去侍奉长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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