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做过?的事还历历在目,谢临并不吃这一套:“那便做成了再来吧。”
顿一顿,又神色厌恶地翻起了旧账:“别怪为兄的嘴碎,也不是不愿将阿窈交给你?,只是,上一回淮河上的事,实在叫为兄心悸!”
“何况,此事也该问问阿窈的意?见才是。”
斛律骁倒未生气,转念一想,他离京日久,京中之势尚未明朗,他虽有把握,保不齐又会出?什么岔子,亦深以为然。道:“也好。那这段时间,就?拜托兄长替我照顾窈窈和芃芃了。”
“只是,眼下还有一事,须得兄长同意?。”
谢临再度皱眉,倒也没?拒绝:“什么事?”
……
后院,谢窈尚不知丈夫已经得胜归来,正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芃芃的衣物?,是春芜推门而入,迟疑着来禀:“女郎,长孙将军来了。还带了个人过?来,说是要见您。”
十九来了。
谢窈微微吃惊,又不好意?思问丈夫归未,随口问:“是谁啊?”
春芜却面现难色,支支吾吾地:“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微觉诧异,整好装束,同春芜一道去了前院。院中已然站满了执剑披甲的卫士,十九抱臂立在庭下,身侧另跪了个形容狼狈的男子。
谢窈见那男子有几?分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人是谁,不由喃喃:“这是……”
春芜亦朝对方看?去,对方却似乎颇觉羞愤,眼神闪闪躲躲的,低下头借蓬松的乱发避开了二人的视线。
十九抱拳施礼:“王妃。”
“这是梁王,殿下特命我将其擒来,向王妃赔罪。”
梁王……梁王?!
梁是故国的国号,天下只能有一个天子,皇帝既向北齐投了降,自然也就?只能称为梁王。
谢窈难以置信地反问:“长孙将军所言可是真的么?这,这真的是……”
仇恨同浑身的血液皆逆流至了头顶,又很快冷却。她怔怔瞧着庭下那蓬头垢面的瘦小的少年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记忆里那位狂悖无道、杀人如麻的暴君联系到一处。
“回王妃,是。”十九毕恭毕敬地应道,“殿下的意?思,是凭您处置。”
“凭我处置?”她怔愕不解。亡国之君历来都是有大用处的,如此次没?有以梁王名义发出?的诏书,江南各郡便不会顺利地降服,等回到洛阳,梁王当还有大用处,怎可能凭她处置?
“是。”十九的神情严肃得不似说笑,“当初,是梁王下令将陆氏族诛,还对谢令公起过?杀心,殿下说,您是陆使君的未亡人,既是梁王害死了陆使君的家人,他的生死,便该由您来决定。”
“那些进谗言的宦官已被?殿下处死了,梁王的生死也只在您的一念之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跪伏在地的少年天子听了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痛哭流涕地求起饶来,砰砰砰地向谢窈磕着头,直把额头磕的鲜血淋漓,哭着喊“恕罪”、“饶命”,只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死去的那几?个宦官身上。
谢窈却是一阵恍惚。
曾经只可仰望的天子向她磕着头告起饶,叫她曾学过?的那些、压在头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仿佛在眼前被?撕得粉碎,君臣纲常,也在一夕之间全部分崩离析,颠覆了她过?去十几?年的认知,实在有种若隔世的恍惚。
而这么久了,她连真正应该恨谁都忽略遗忘了……明明知晓萧子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明明知晓是他的多疑和残忍导致了一切的悲剧,可有这重君为臣纲的大山压在头顶,竟是从来也不敢正视……
十九见她迟迟不肯动?手,便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给她,她握着剑,手微微颤抖着,一点一点举起了长剑对准了还在磕头的皇帝。
萧子靖吓得魂飞魄散,砰砰砰地,涕泪俱下,把头磕得飞快。谢窈双眼一点一点被?泪水模糊,最?终长叹一声?,颓然放下长剑:“把他送回去吧。”
眼下江南只是暂时的平静,萧子靖暂时还不能死。倘若他一死,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揭竿而起,令这秀丽江山再起兵燹之灾。
她从未为江南的百姓做过?什么,不能如此自私。
萧子靖如遇大赦,越发地磕头如捣蒜,春芜在旁看?着,却颇是心酸。
女郎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直至而今,也要顾全着所谓的“大局”放弃手刃仇人。
院子里的事并未瞒得多久,很快就?传到了斛律骁耳中,得知妻子的反应,他竟是小小的心虚了一阵。
若她真一剑刺死萧子靖倒也罢了,至少,于她也是个解脱。
可她没?有。
他不知她心里对他的芥蒂还剩多少,分明几?月不见,思之如狂,因?了这事,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去见她。
是夜,斛律骁借口处理事情直到月上柳梢才进了她院门,屋中,芃芃已经睡下了,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谢窈方俯身替芃芃拢了拢小被?子,闻见响动?声?,回过?头来:“殿下回来了。”
她钗环已除,长发披肩,只着了件素白色暗纹绣玉兰的寝衣,嫣然一笑间,眉目被?潋滟烛光勾勒得温润而柔和。有如明珠夜光,月明流滟。
她面上未有半分厌恶神色,斛律骁长舒一口气,缓步上前,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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