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慈略有些惊喜地看过去,而左弦眨了一下眼:看来行家来了,请坐。
莉莉丝倒也不跟他客气,袅娜地走过来,将身体陷在沙发当中,看上去仿佛在开一场心理讲座:简单来讲,本我就是你的一切欲/望,一切驱动力,遵循着唯乐原则,不顾一切地寻求满足跟快乐,就像婴幼儿会不顾一切地哭喊来要求他人满足自己在心理、生理上的需求。
可人不能一直这样维持着原本的面貌,于是诞生了自我跟超我。自我是人的本能,跟本我的生物性本能不同,自我是我这个概念下的需求,我想要什么,我需求什么,我要得到什么;而超我,则是最完善的境界,也就是你所想到成为最好的你自己。
通常情况下,这三者是互相运动的,本我是原动力,超我则坚守着社会的准则,自我既然寻找满足本我的途径,也要接受超我的监视。
呃。木慈半晌才说,不好意思,其实我有点晕听得不是很懂。
莉莉丝跟左弦对视了一眼,两人很快停下来,医生微微笑了下:是我讲得不太容易理解了,这种知识确实比较枯燥无聊,简单一些来讲吧,汐世界所追寻的是最原始最本质的放纵,它没有规矩,也没有制度,任由人类的欲.望释放。
木慈怔了怔:这个意思是?
所以在汐世界里,人的精神世界是暴露无遗的,它就是在狂热地提议着你释放自我,展露最本质的渴望。莉莉丝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可是一旦这种放纵脱轨,精神就会在极乐里彻底死亡,这很可能是潮世界存在的原因。
就像桑拿房外的休息室。左弦友善地给予比喻。
虽然木慈并没有蒸过桑拿,但是他看过电视,知道人们蒸桑拿受不了了就会冲到休息室里休息。
这么一说,听起来似乎又有点像酒神精神。左弦若有所思道,完全忘却自我,解除个性化的束缚,直至狂欢到彻底毁灭自己,然而在这样的解构里,人很容易崩溃;于是建立日神精神,构造和谐有序的虚假美梦,让自己恢复个体的意识。
酒神精神虽然癫狂,但却是最本真的力量;日神精神虽然秩序,但却是一场虚幻的美梦。人的动物性与社会性在此刻交融,互相依存。
莉莉丝微微一笑,并没有对他的说法做出任何评价:确实也有人像左先生这样认知。
木慈听得眼睛都快变成蚊香眼了,他倏然发现,原来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哪怕哦,不,应该说,特别是生死绝境的情况下,学习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嗯,总之,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个电视机到底能不能沟通到另一个世界?木慈抓抓头道,还是让我们回到最本质的问题吧。
不能。莉莉丝说,这是做不到的,举个例子来讲,就像是你想唤醒一名植物人一样,也许有用,可你不知道要花费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猜测电视机之所以能让我们看到他人的视野,很可能是在满足我们的窥探欲,而不是为了沟通。
木慈说:听起来有点变态,倒不如说这个小岛就有点变态。
说起来,刚刚没来得及问。左弦似笑非笑地看着莉莉丝,你怎么来了?
汐世界的火山不对劲。说到这件事,两人的脸色立刻一变,莉莉丝看着他们的表情就有数了,看来你们也发现了。
木慈皱眉道:左弦昨天说感觉不对,可是我们都没有发现问题在哪里,你找到了?
莉莉丝却忽然当起谜语人来:其实我昨天也只是觉得不对劲,不过今天我看到潮世界的火山,才发现问题在哪里,你们大概还没仔细看过吧,不如自己亲眼去看一下。
莉莉丝既然不想明说,左弦跟木慈也只好走出门去看看火山,大概是因为昨天花了足够长的时间去观察,这次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在哪里。
汐世界的火山在修复左弦心里顿时一沉,他望着远处残破不堪的火山,神情复杂,而且,已经修复了不少。
不错。莉莉丝点了点头,少见地流露出一点疲倦来,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轻声叹气道,在极乐之后就是毁灭,正如同情绪会变成病痛跟愈合的良药,当小岛难以负荷人类膨胀的本欲时,就会化为奔流的岩浆迸发出来。
左弦看着木慈喃喃道:看来这次不单单是救他人的命,也是救我们自己的性命。
而且除此之外,我认为进入汐世界后我们在逐渐失控。莉莉丝在自己的外套里乱翻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出一根薄荷烟点上,大概是怕熏到两人,她站得较远,烟顺着风袅袅飘向另一方,漫不经心地说道,虽然听着像是在找借口,但我其实并不算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这句话让左弦微微挑起眉毛。
你们说的杀死另一个我,对我来讲,跟消灭一个人格没什么两样。莉莉丝吹了一口烟,有种慵懒的风情,就算不死,也会融合,只不过火车治疗得更彻底而已。我不会突然对别人产生恶意,不过在上岛的时候,我心里很多想法被扩大了,我想你们也不例外吧?
风吹起她的卷发,让眉眼都变得缱绻温柔起来。
这让木慈立刻看向了左弦,然而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有关于海洋的梦,如同左弦一般危险又深邃的海洋,他疯狂而孤注一掷般地往下沉溺。
在那个瞬间,木慈的确感觉到了放纵的极乐,如冲破枷锁一般。
左弦并没有说什么。
人们总是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莉莉丝摇了摇头,很快就继续说下去,正如醉酒的人感觉不到自己失调,我们在失调的时候,也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汐世界的火山,并不是单单是另一波人修复的。
他们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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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七站:极乐岛(19)
在没有办法确定对方能接收信息的时候,只能把信息留在电视机旁。
无论另一波人是否猜测到这些内容,都会为了自身的安全先考虑电视机的开关,在不确定对方下落的时候,左弦所能做的也仅只如此。
倒不是说没有考虑过手机,只不过,那两名新人的号码都没有任何回应,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办法。
小岛上的纸笔不算多,好不容易左弦才从酒店的柜台里翻出来几只笔跟一个记事簿,他试图理清思绪,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跟推测出来的线索依次写在纸张上。
汐世界如果是精神世界,无法在物理上留下交换信息,他们的交流时间就只剩下间隔一天的潮世界,这种交流速度说是龟速都叫客气。
因此左弦只能尽可能地让另一波人明白这座小岛到底在酝酿着什么。
木慈对这件事帮不上忙,文字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操控的东西,同一件事,有些人的表述显得冗长而累赘只要把一粒沙子埋在沙滩里,这样就找不到它了,有些人则言简意赅藏木于林,藏人于群。
于是他跟莉莉丝都把这件事让给了左弦,莉莉丝也许是出于偷懒,也许是不想徒增怀疑,她并没有主动要求做些什么。
木慈无所事事,只好坐在沙发上看左弦写字,随口道:这个小岛跟伊甸画廊还真是相似。
伊甸画廊?正在泡茶的莉莉丝突然来了兴趣,她把其中一杯放在左弦的桌子上,走过来坐在木慈对面,给两个人的马克杯倒上热水,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有兴趣说说吗?
啊,谢谢。木慈后知后觉地拿住杯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迟疑地歪了歪头,嗯,其实没什么不行的,说起来,也是我第三次下的站点,这个站点对莉莉丝来讲也是吧,是第三次的站点。
莉莉丝轻轻摇摇头,笑道:对我来讲是第一次,要知道,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平行世界站点,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实感。甚至于让我去接受我已经不在自己的世界了,我都觉得错位,就好像有一天你突然睡醒了,却有人告诉你,醒醒,我们该去屠杀恶龙了一样奇怪。
确实。木慈沉默地触碰着温暖的杯壁,是很难接受。
千方百计地想逃离,又犹豫不决地想留下,找不到支撑的对象就会崩溃,找到了却又要面对注定的分离,人的矛盾就在此处,他忍不住望向左弦,觉得自己站在泰坦尼克号的船头上,水已经淹没过来了。
他已经决定好放手,可这不意味着海水不刺骨。
莉莉丝打量着他,莞尔一笑:算了,不提我的,谈谈你的伊甸画廊怎么样?说不准我们还能找到些规律。
好啊,不过我不是很会讲故事。木慈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很相似,在画廊那里我们也遭受了类似的遭遇。
他简单将伊甸画廊的故事大概告诉了莉莉丝。
莉莉丝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没有乱发表什么意见,也没有贸然谈论每个人的行为,最令木慈感激的是,她也没有对木慈最后的决定做出任何评价,他多多少少知道人们有时候为什么会想找心理医生聊聊了。
总之,后来左弦勉强上车了。木慈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就到这里为止?莉莉丝问道。
木慈点点头:对,就到这里为止。
不一样,这两个站点的内核是不同的。莉莉丝摇摇头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相似,但是实际上大不相同。在伊甸画廊之中,人是能够自控避免堕落的,而完全堕落的蛇会排除异己,这是外来的伤害。无论如何,画廊里依旧存在着规则跟制度,只不过是有一方群体抱团变成一个充满恶意的庞大个体。
大概是担心木慈像之前一样不能理解,莉莉丝沉思片刻后说道:其实说开来,就有点像部分疯魔的粉丝,或是校园霸凌那样,是一种对立,这样会不会好懂一点?
木慈挠了挠头道:确实好懂很多,嗯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这两个站点的不同点之处,可是又说不出来任何总结。
这座小岛所笼罩的是我们所有人,尽管我们被分开来,处于两个世界,可我们互相在影响彼此。莉莉丝紧接着说了下去,极端的愤怒摧毁他人,过度的愉悦耗损自己,最原始的冲动是没有好坏之分的,更不讲道德,它们只是截然不同的能量,小岛吸取这种能量巩固自身。
木慈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火山修复是小岛吸取情绪,呃,能量的一种表现?这座岛就像一个中转站,它的能量充满了,就爆发摧毁一切,然后等到新的人到来,再充满,再毁灭,就这么周而复始?
没错。莉莉丝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人不也是如此吗?
左弦在说话期间已经写好了大致的内容,他一心两用,听见莉莉丝跟木慈的对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于是平静地找出墨盒装入打印机,等着机器吐出他需求的纸张。
三人分别去电视机边张贴记满信息的纸,莉莉丝走前还不忘调侃一句:字写得不错。
照顾阅读困难的人。左弦轻飘飘道。
木慈正在搅拌胶水,乳白色的胶水翻搅起来有些沉重,他在纸张上一抹,几乎将整张白纸都浸透了。
不用擦这么多。左弦转过头来,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以前都没贴过海报的吗?
贴过啊,不过海边这么潮湿,我想着要擦多一点,不然掉了就很尴尬了。木慈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本来只是想薄薄地涂一层的。
左弦揶揄他:薄薄地涂一层,就像你开车加快了一点点吗?
现在木慈已经知道他们是在调侃自己开车的速度太快了,可仍然有些不甘心地愤愤道:我真的只是加快了一点,你不觉得你们太大惊小怪了吗?
这个问题争论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左弦失笑起来,看着木慈小心翼翼地往下一张纸上蹭一点点胶水。
木慈又很快说道:莉莉丝虽然只是第三站,但是她真的很厉害啊。
很厉害?左弦问道。
木慈挠了挠头:是啊,你不觉得吗?这都是我的第七站了,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她已经找到答案了。
这让左弦很长久地凝视着木慈,直到对方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这些感觉,我也经历过。左弦轻描淡写地说出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拿着斧头的巨人怪物,被拼凑在一起的蛇人,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圆楼,随机生成的盲盒,丧尸乃至我们自己,这些怪物的背后本质上都是相同的,憎恨、对立、固守成规、异变、怪异的皮囊下裹藏的是我们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暴力跟恶意。
就连这座小岛也不例外,人类迫切活下去的渴望,在自然面前是毫无意义的,死亡,新生,这本质就是一个循环。左弦淡淡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于职业原因才做出这样的分析,可是我是为了征服自己的恐惧,我想要在死亡到来之前,延续自己的生命,哪怕只是多一分,多一秒,于是我用这些本质去概括怪物们,好让我变得好受点。
如果说恐怖小说是作者从幻想里抓取出人们厌恶的形态,比如说无数的圆孔,眼睛,密密麻麻的节肢,腐烂青白的肌肤等等,再佐以最真实的恐惧、威胁,悄悄摧毁人们的安全感,让他们在大半夜脊背发凉,担惊受怕,暂且脱离开恐怖的世界,感受着惊恐跟满足在体内互相交融的滋味。
那么真正处于杀戮当中的左弦,只能把这些未知的怪物,统统归纳到负面情绪当中去,它们跟雨天夜里的杀人犯没什么差别,它们的行动同样有所规律,它们所渴望的不过是死亡跟鲜血。
分卷(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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