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好不容易抓住的证据,一幅幅、一幕幕,像画片一样悬挂在我周围,无数双庄子虞的眼睛,从四面八方静静地看着我,我现在知道那么多复杂的眼神也许都只有一个简单的含义。我就是来向他讨这个含义的。
但隔着无数过去的画面,庄子虞嘴唇紧抿,无言地望着我。
而后霎时间,所有画面变作沙砾,被一阵狂风卷走。
不要。我想嘶叫,却发不出声音。我想挣扎,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风停了,浓雾涌上来,空茫茫一片。
我看着他,渐渐感到悲戚。
我不问他要不要我了。
我只想问他为什么。
第85章 梦中人(上)
我叫洛淮,是逍遥派无尘道人门下的第八个弟子。
师兄说我是他捡回来的,地上发大水,沧海横流,我那时候还小,抱着一截木头在水里漂流,漂到洛河与淮河交汇的地方,被他捡到救了回来,所以给我取名叫洛淮。
对的,我按理应该有七个师兄师姐,但实际上我见过的只有这一个,他叫陆允修,我和他一起在这里修行许多年了。
确切地讲,是双修。
我不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每天一起吃饭、一起打坐、一起睡觉?怪无聊的。但师兄说我生来就要和他一起双修的。他说我们还要一起得道成仙,一起长生不老。
做神仙听起来有点意思。那就修吧。
我师兄除了吃饭、打坐、睡觉以外,每天雷打不动的还有一件事,他会出门,穿过门口那片长满水草的沼泽,去那片暗沉沉的荒野上打猎。他说我生了病,要打一只野兽来给我治病。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凝重,看着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
我看他这么严肃就没好意思说,我觉得自己挺好的,没啥大病,顶多就是耳力有点差,看不清东西,也尝不太出味道——不过我跟师兄在辟谷呢,这条可以忽略不计——哦对了,我记性也不大好。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毛病,我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一定要听清、一定要看见、一定要记得的。
不存在这么重要的东西。
而且听不清、看不见、记不得,则心如明镜、六根清净,十分有利于修行。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我改变不了师兄的想法,他要去打猎,那就由他去。
那只野兽昼伏夜出,所以师兄常常是夜里出门,清早回来。他一般会陪着我,等我睡着了再走,走的时候会请我们的邻居过来照看——我觉得这太麻烦人家了,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他走的时候给我留盏灯就成了。
但我师兄不肯,他说我就是被野兽咬了才留下这些毛病,怕那些野兽再来找我。
好在我们的邻居脾气十分好,长得也十分好,名字也十分好。是个十分可爱的邻居。
邻居叫兰漱。
我因为记性不大好,故而字也认得少,兰字是我为数不多记得的几个,他说是这一种幽香的草,长在门口那片沼泽里的草就是,因此我就记下了。我又问他漱是哪个漱,他就念了一句什么诗,具体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水灵灵绿油油的,仿佛是初春嫩草的意思。我也很喜欢。
除了我、我师兄、还有兰漱以外,我知道这片山脚下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大概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有一回早上我问兰漱晚上是不是有人来过,兰漱说没有,还打趣说:洛小道长做了梦罢?梦见谁了?
我挠头说我这辈子好像也就见过你跟师兄啊,还能梦见谁?
兰漱笑说小道长生得白净,也许就有什么妖精鬼魅看上你来入梦呢。又说此事小道长还是同你师兄说一下,有些妖精入了梦会吸人精气,长此以往精元亏损,对身体不好。
我闻言搓了搓自己的脸,一面想我果真白净么,一面点头应下。
但我最终没有同师兄提起。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鬼,我都挺喜欢那个人的。而且那人每次来也不做别的,只是在我床边坐一会儿,既不说话也不碰我。
因我视力不佳,夜中睁开眼睛来看也就是蓝洇洇雾蒙蒙的一团,我觉得他也许是某种坐灵。每天晚上要找个地方坐一坐才舒坦的那种。我想这么木呆呆的妖精还能吸人精气呢?
有时我夜里转醒,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同他搭几句话,比如我会问他今天晚上月亮怎么样,问完想起来这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太阳月亮,就连日夜也是用遮天蔽日的浓雾来区分的。于是我就问他这么大的雾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通常不会理我,我就继续逗他:是我脸盘子太白太亮,你在夜里见着了?
他还是没反应。我心想真可惜,我这句话多好笑呀,早知道就讲给兰漱听。
哎,其实我很想找个人来说说话的。我师兄瞅着我终日愁眉苦脸,生怕我哪天就魂归西天,我劝他人各有命也不管用,他还是很固执地要跟我一起长生不老。至于兰漱,他太聪明了,我不配跟他说话。
这块每晚坐我床头的人形木头就让我觉得刚刚好。
他既不会嫌我笨,也不会怕我死。
第86章 梦中人(下)
蛋我的身体的确一天天差下去了。
尽管我自己没什么感觉,不觉得有哪里痛或哪里不舒服的,但遮在我眼前的雾障的确是一日浓似一日。有一回我跟师兄相对打坐,他就在对面坐着,我睁开眼却看不见他,喊了几声师兄,他运气回神,将手伸到我眼皮子底下了,我才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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