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又意味深长地靠近了问了一句:师兄,你说是不是?
林安依旧没答话,可落在桌上的手却在几秒后活动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拿起了那张金色的,在灯光下泛着浅淡光泽的卡,挪到眼前看了许久,哑声问道:里面有多少?
马溢浮眼底浮起了一丝了然的笑,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六。
完了又一顿,玩味地打量着对方道:够吗?
林安怔怔地看着那只手,目光渐渐由从疲倦冷漠转为了痴惘,一瞬后,又由痴惘重归于平静冷漠。
他没有回答,只猝然低下头,对着面前空荡的桌板笑了一声。
一声过后,又颤动着肩膀和脊背,笑出了第二声
随后是接连不断的第三声、第四声。
周围已有其他人被这股瘆人并透着凄惨的笑引了过来,偷偷用余光打量起角落上坐的这一桌。
马溢浮静静看着坐在对面笑到全身都在抽搦的人,只觉对方眼下的这副模样真是既可怜又滑稽。于是沉默了一瞬后又开口,如果你觉得不够,事后可以再加。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答案、价钱,明天早上8点前,都必须一起给我。否则
不用。没想到话音刚落,原本还在痴笑的某人便突然收了口。
林安对着眼下自己开始微微发颤的手,极轻地又重复了一遍:不用说着慢慢站起了身,微垂下视线,对上了马溢浮那充斥着轻蔑与不屑的双眼,道:价很够。
马溢浮挑挑眉,紧跟着稍扬起了头。
林安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续道:答案,我也可以现在就给你。
马溢浮微一眯眼,哦?难得见师兄这么爽
却不想话语还未尽,桌前那个原本看上去极度疲惫且柔弱的人,就突然伸手扣住了一旁用以装盛调料的玻璃瓶,冷不防地一把冲对面抡了过去。
头部与瓶子接触到的瞬间,发出了咚的一声类似重器钝击的闷响。
玻璃顷刻碎了一地。马溢浮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有所阻止和反应,便从额头蜿蜒下一道浓重的血迹,连人带椅地整个仰面向后翻倒了过去。
近40平的店里一时鸦雀无声,只余下林安微弯着腰,扶着桌角时剧烈的喘息。
数秒后,这家原本安定宁静的牛肉汤店里才骤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惊慌。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距离林安稍近的几个年轻女孩儿甚至接连发出了惧怕的尖叫,抓起手边的包就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桌椅一时被动乱的人群碰撞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几位男士略带着迟疑一起围了上来。
嗐,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突然动手打人了啊?
唉哟这一地的血,快报警快报警,还有120,120!
店老板和伙计也迅速跟着跑了过来,一看这混乱的场面以及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地面,瞬间就扬起了火。
哎哎,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儿,啊?吃饭就吃饭,别在这撒野啊!这一大清早的,叫我这生意还怎么做?说着一步跨上来,欲推搡一把仍兀自呆呆伫立在原地的林安。
林安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中还握着半个残留的瓶子的细颈,断裂的地方有如数道参差不齐的刀片,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沾染了香油的血液,锋利无比。
他盯着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拖到后排椅子上的马溢浮一会儿,微弱地笑了笑,抬起左手抹了把脸上溅到的油,将呼吸稳住后,转身越过稀疏的两三个人影往外走。
店老板一把将他拦住,哎你不能走,这一堆烂摊子你不负责啊你就想走?再说你打的人还跟这儿躺着呢!等警察来!我们已经报了警了!
林安看他一眼,下意识地动了动那只还抓着瓶颈的右手,老板不自觉地抖了抖,稍稍往后退开了一步,嘴里念叨着:干嘛,还想打人啊,我告诉你,我不怕你,这么多人在呢,有本事一会儿等警察来了你当着警察的面儿打去!一边四处张望着寻找可以防御用的衬手的工具。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谁知刚张望了没两下,对面这个看上去清瘦文弱的年轻人就对他轻声开了口。语毕,还主动将那沾满了血和油的瓶颈一起放到了一旁的木桌上。
你老板倒反而有些错愕。
林安的右手许是在刚刚也被尖利的瓶口给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他用五根手指紧紧捏握住自己的手掌,惨白到可怖的脸上带着丝若有似无的笑。
我姓林,就住在这翠芳苑的18栋。一会如果警察来了,有任何需要特别向我了解的情况,都可以去那里找我。说着顿了一顿,低垂下视线看了看自己满是脏污的衬衣和西裤,轻声道:我的衣服脏了,手心也都是刚才被玻璃扎的伤口现在想回去处理清晰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说完抬起头又看了店家一眼,见老板愣愣地不再反对,便不急不缓地拂开众人,朝另一端的店门口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不可思议地议论:我靠这不会是个神经病吧?头一回见打完人还这么冷静的,跟个没事人儿似地哎刚这俩人跟这儿到底聊了什么来着,我好像听见什么同性恋,交易,变态之类的
林安一步步在这条返回住所的路上走着,对身后的一切嘈杂充耳不闻。
时近八点,博爱路上清晨的晦暗早已在阳光的洗涤下荡然无存,而马路上的车流,也再不复晨光昏暗时的寥落稀疏,走走停停间,只见绝尘而去的小轿车,自由穿梭的电动车和自行车,都在这条路上风格各异却目标明确地行进着。
唯独自己,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辨不清脚下不断延伸的路,究竟该通往何处去。
脚步越来越慢,就像万里晴空中偶尔飘过的云,行迹不定,无风可依。
然而越来越浑浊的脑中,却依旧还在拼命地为心底残存的某道温柔的声音,而竭力保留着一丝清醒。
林安。
浑身的力气终于被抽干。意识恍惚中,一张仍旧是年少模样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林安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他定定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耳边恍然又响起往日那一声接连一声的低语和呼唤。
对方犹带温存笑意的脸,冲自己悄一展露后,又随即隐入了黑暗。
一阵刺耳的急刹和鸣笛从身后涌来,伴随着几声惊叫以及怒不可遏的骂语:操!是不是有病?知道不知道走路不看路就等于谋财害命!
林安却只顾定定看着远方那铺满了阳光的水泥路面。
钝痛兀地袭来,地面冰凉坚硬的触感,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张皇的惊呼从四面八方传来,可他却仿佛已完全听不见,只极力转了转双眼,想再去触碰一下那道愈发模糊就快离去的背影。
林安!
于是当最后那一声异常清晰的呼喊来到了耳畔,他也已无力去分辨,这中途消散却又突然折返、并紧紧将自己拥入怀中的仓皇身影,究竟是茫茫白日下真实存在的炙热温暖,还是仅是又一场被凭空臆想出来的冰冷虚幻。
第28章
丁华已经快要想不起上一次看到徐新将惊怒之情泄露得这么彻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仿佛自从十二年前那个深秋结束之后起, 对方就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学会了将身上所有的外放情绪一一收敛, 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个从顽劣子弟,到所谓合格徐家人的蜕变。
虽然在最开始的那一两个月里, 这改变并未能过多引起一向粗线条马大哈的丁华的注意,他只当是他那向来潇洒肆意的老大在外边儿玩厌了疯累了, 又或是在好兄弟陈家楼林安的相继离开后忽然沉下了心来了。
而也就是恰逢在林安从国连三厂离职后的那天冬天, 徐新父亲被诊断出了早期肺癌住进了医院, 徐母心情沉郁之下, 亲自出马将这个在众人眼中大逆不道的小儿子从钢铁厂给带了回去,并逼着他侍奉在了徐伯达的床前。叫人倍感诧异的是, 一向叛逆不肖的徐新居然也没再跟家里任何人反抗叫板, 而是一声不吭地就跟着回到了曾被他视作龙潭虎穴的徐家老宅,且既然回去了,就当真开始安安分分地做起了他的徐三少爷,陪着他那快三年都没怎么见一见就剑拔弩张相看两厌的老爹,清净地度过了对方人生晚年中的最后几年。
而同样, 许是因着在病痛面前,又或许是毕竟血浓于水, 气势如山牛逼哄哄了一辈子的徐父, 也很快就放弃了对这个骤然就服软了的小儿子吹胡子瞪眼, 难得在一块儿度过了一段可说得上是相当平和的时光。甚至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徐新还主动肺提出了想跟在他二哥徐中后面学学怎么做生意。家里更是个顶个的喜出望外和欣慰, 觉得以往最让家里不省心的混不吝这回是终于开了窍懂事了, 徐伯达更是二话不说, 立马就命二子徐中把这个以往最不争气的弟弟给带在了身边,并嘱咐其务必好好教导。徐中原本还不以为意,以为这顶多就是他爹给他弟趁机找了个借口上了道枷锁,好彻底绝了对方再出去鬼混的念头,而至于他那打小就天生反骨的三弟,他就更没抱什么指望,只琢磨着到时候别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公司给他惹祸就谢天谢地。却没想,向来精明的徐中这次倒真揣测错了徐伯达的心意,同时也低估了自己弟弟的转变。
徐新从小就脑子活络,心思也机敏,这一点身边人从未有过怀疑,只是苦于对方从记事起这些优点就没用在正道上,以至于脾气生性刚硬火爆的徐伯达总为此而深感愤怒痛心与惋惜。说句实在话,徐新作为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虽从小不服管,却是无论从脾性还是样貌上来讲,都是与徐伯达年轻时候最为相像的那一个,因此别看老爷子平日里对这个小儿子动不动就横眉怒目,实则心中对他的期待最深也最大,所谓爱其愈深恶之愈切,就是这个道理。现如今既然是他主动提出要上进,当然没有拦着不让的道理。
徐新上道得飞快,且一旦决定告别荒唐的曾经,就当真没再在外头胡来过,而以往在外闯荡时身上练就的那股子韧劲,也被他一并带入了之后的工作生活。徐中对此感到很是不可思议,原以为自己只是收了个废品,没想到却意外地多了个得力的帮手,不可谓不是个惊喜。
后来徐中94年因车祸去世,徐新接手了其留下的公司,在一众不甚看好的目光中,不仅没让这份徐中曾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江河日下,更让其在平稳前行的途中,因在两千年前后率先大胆做出了个巨资引进国外先进设备与技术的决定,而让公司在三年后一跃成为了同行业内的龙头与领先者。
丁华作为近距离目睹了徐新变化全过程的人,说心中不唏嘘那是假的。
他曾亲眼看着那个当年跟他一样随便穿件背心或披件劣质衬衣就能出门找场子的徐哥,突然有一天就开始西装革履名表名车地开始出现在了各种酒会、谈桌和应酬等场合;他也曾亲眼看着那个在过去虽比同龄人要沉稳,但大部分时间仍行得张狂笑得肆意的人,转眼就悄然地成为了和他大二哥一般无二的同路人,寡言冷郁,喜怒不形于色。
虽对方仍会在百忙之余偶尔约自己出去喝个酒聊个天,跟他这个往日的朋友兄弟单独处一会儿,甚至在接管了徐中公司的不久后得知他在老家混得不如意,直接就把他安排进了公司的销售部,可不知为何,对他丁华尚且表现的重情重义的徐新,却总会在两人忆过往思曾经的时候突然地沉默,又或是在聊起昔日在钢铁厂的故人时,突然地面露疲色。到后来,饶是大大咧咧粗神经惯了的小丁,也慢慢觉察出了他哥对国连三厂那莫名的不悦与抵触,于是久而久之,便也没人再多提了。尽管在丁华的心中,那段同小林小陈以及一干厂里兄弟们共同度过的岁月,是那么地妙意横生不可多得。
日子就这样不急不缓地过去,一眨眼,三年、五年,又一眨眼,九年、十年。徐新离当初的那个混小子越来越远,远到就连丁华也都快模糊了那段所有人都尚且鲁莽青涩的记忆,远到就连丁华自己也渐渐被磨光了一身的匪气与豪气,在各色的酒桌、牌桌上摸爬滚打,人模狗样地侃侃而谈衣冠齐楚。
说实话,丁华没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或者说,有什么值得不平或遗憾。
没错,以前的日子是无拘无束潇洒快乐,可那毕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瞎乐呵,就算后来找了份钢铁厂的工作,也依旧是捉襟见肘。如今时代变了,连大部分的学校都高喊起了素质教育的口号,那些动辄喊打喊杀,看谁不顺眼就约在红梅场干一架的日子也再不会回头,别说他,就是陈家楼那厮,七八年前不也老老实实地开了个维修店,给自己弄了个小老板做,过上了太平日子。
大家不过都是时间洪流中的一颗小石子儿,水淌得急,就磕磕绊绊地多流几里地,水不淌了,也就只能乖乖地沉底。
所以对于徐新的变化的那点子唏嘘,在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丁华也就彻底地释然放开了,甚至等再过得几年,他反倒觉得眼前的这个徐总、三少更加的理所应当和自然熟悉,而年少时的那个老大、徐哥、头儿,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模糊、遥远。
丁华原以为这种状态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各自完成人生各个阶段的任务和身份,比如成为某个人的丈夫、或是某个孩子的父亲,又比如谁都无法逃脱的生老、病死。
可谁知就在这一年,林安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丁华无疑是惊喜的,可时间一久,这份惊喜的背后,却不禁掺杂了一丝难以描绘的惊诧和疑惑。
徐新对林安的特殊态度,丁华十二年前其实就无比深刻地领教过,比方明明对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被破例收做了小弟;又比方明明大家伙儿一起走南闯北了这么些年,早已见惯了各式各类的小伤小痛,可对方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却仍是能引起他哥的十二万分注意病了,他哥无微不至照顾,伤了,他哥心急如焚恨不得要跟人拼命。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丁华起先也觉得这情形颇为奇怪诡异,但后来见的多了,也就习惯麻木了,再加上那会儿他那不拘小节的性格,就更是没瞎废那功夫去琢磨。
可如今却不同了,不说他丁华这十二年来在各种谈判场合练就的一身察言观色的真功夫,就拿最简单的谈恋爱泡妞来说,这十多年下来,他老丁身经百战,谈过的对象不足七八,那也有五六。所以当一个男人对谁动了情或动了心思,那眼神那神态,搁他那儿保准一眼就能摸个透。
可也正是这份叫他颇引以为傲的洞察力,让他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了不得,但仔细一想又好像早就有苗头的事,那便是徐新的心之所系。
分卷(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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