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似乎并不回避,依旧温润地看着她:“其实,今天我也注意到了那人胸口的纹身,与你背上的极为相似,那是一只‘始祖玄鸟’的图案。”
素弦大为不解:“始祖玄鸟?”
“始祖玄鸟代表着一种灵物的形象。”裔凡解释道,“它起初留传于某些宗教内部,或者是一些部族,源于人们对于鸟类图腾的崇拜。”
素弦心中一咯噔,从前自己始终认为,这种刻有始祖玄鸟图腾的铜牌,一定是源自霍家,她一嫁进霍家,就利用各种机会寻找这种图腾,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找到过,便问:“裔凡,你之前见过这种图腾么?”
“这种图腾很罕见。”他目光坦然,“素弦,我想来想去,既然今天劫持你的匪徒是张晋元的人,那么这些人可能是他最高级别的手下,并非庸常鼠辈,只在最紧要的关头才会出手。”
素弦思虑了片刻,突然道:“对了,裔凡,那个在小院的匪徒被我捅伤了喉部,应该还没有死,你对裔风说说,让我见他一面,我想问他几个问题,好不好?”
裔凡望着她急切的样子,道:“放心吧,我来准备。”
素弦眼里一喜,突然又暗淡下来,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如果你不能确定,我来帮你,把那图腾画下来。”
素弦一怔,如果能拿着那画下的图腾来与匪徒比对,自然一切明了,可是,自己要在他面前袒露背部,又怎能不难为情,裔凡看着她似有纠结的样子,倒显得极为放松的样子,温柔贴近她发烫的两颊,轻声道:“夫妻之间,你还在乎这些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几多离索,莫过千金一诺(一)
他这样一说她的脸更红了,目光低落下去,她感到他灼热的目光燃烧着她的肌肤,却有一种微妙而奇特的感觉,她心里忽然跳个没完,他还是轻轻地搂在她的肩上,那种感觉温和而坦然,她也就慢慢缓和下来,是的,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确认。她微微一笑,便起了身,从抽匣中取了纸笔,交给他,她坐在镜前,慢慢地将旗袍褪下,露出光洁如玉的背部,然而,那一小块发黑发青的可怕烙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浮凸着,像一块顽固的瘤,显得异常触目惊心。
他盯着那块地方,仿佛那不是什么“始祖玄鸟”的烙印,只是一整块严重的疤痕,刻印着这个女人曾经经历过的、可怕的经历,他心里突然微微一颤,良久也未曾动笔,就那么一直怔怔地盯着,她感到身后的他,情绪似有异样,于是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他匆忙握起了钢笔,“我……现在就画。”
翌日裔凡便带着素弦来到市中心的医院,裔风脸色一贯的严肃,站在病房门口等候他们,说道:“犯人喉管受伤严重,保命已是万幸,现在根本无法说话。”
素弦大失所望,想了想又道:“那,我去看看他,就看一眼,可以么?”
裔风看她那般急切的神情,点点头:“快些吧。”
素弦轻轻地推开房门,偌大的白色空间里只有那一人在那里躺着,口上扣着严密的呼吸罩,眉眼紧闭,只有旁边氧气罐的杯里不断腾起的气泡,提示着这里并不是一个死人。这人是那日看守她的敦实胖子,是被她亲手用匕首扎伤的。
她微微定了定神,走到他跟前去,轻轻地掀开被子,手指颤抖着,将他的病服扒开一角,果然他胸膛偏右的地方,也有同样一只始祖玄鸟的图腾刺青!她回忆起来,那日劫持自己到城外的高个匪徒,始祖玄鸟的刺青是纹在胸膛左边。她从手包里拿出裔凡描下的图样,轻轻地蒙在他胸口的纹身上比对,竟然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差异!
她全身剧烈地一颤,霎时呼吸一窒,那张薄纸,飘飘然地落到地面上去了。
她终于可以确认,八年前灭门的纵火之人,就是他们“始祖玄鸟”组织当中的一员,或者也许,恰巧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可是,最为讽刺的是,他们听命于张晋元,他们是那个魔鬼的爪牙!
她定定地站着,任由这些想法如巨幅浪头一般朝自己袭来,突然,她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去,触到他口鼻上的氧气罩,然后,紧紧掐住了它,一双苍凉的眼里,忽然流露出阴鸷的杀意。
“素弦!”裔凡及时地控制住她的手腕,“素弦,不可以这么做!他的罪,当由法庭来审判!”
素弦木然地转过头,脸色惨白得有些骇人,看了他一眼,“我……我没要杀他。”
裔风立在门口,面色冰冷:“大哥,你们可以回去了。”
裔凡小心地搀扶着她,“我们走吧。”
这天夜晚,素弦一个人在卧房里,喝了许多酒,整个屋子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圆桌上,酒壶和杯子皆是东倒西歪,她伏在桌上,拈着一只高脚杯,仰起头,醉眼迷离地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很多事情,在真相没有被揭开之前,就已经支离破碎了,却还在不停地蒙骗自己,敷衍自己,抱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苦苦支撑,然而,当真相终究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很多的事、很多的想法顷刻间轰然崩塌了,天地之间,凭自己孤独的一人,她也再没有勇气去承受什么,除了麻痹自己,别无其他办法。
不知何时进来的他,突然夺去她手中的酒杯,“素弦,不要这样!”
她看着他严肃盯着自己的样子,忽然笑了,也没有再与他抗拒,就魔怔了似的,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眼里弥漫着强装出来的笑意,灿然的笑涡在惨白的脸上却显得那样无力:“裔凡,我解脱了,我解脱了,我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阴差阳错的,谜底终于揭开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开心……”她兴奋地要拽着他去桌边,“我要喝酒,你陪我庆祝一下……”
他只那样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见拽不动他,又回身来抱住他的手臂,他突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告诫般的,说道:“你喝得够多了,我们改日再庆祝,好不好?”
她巧笑一下,眸光盈盈一转,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好,你不让我喝,我便不喝。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要你听我讲个故事,好不好?”她说着就拉他绕过翡翠屏风,到内室去,一边糊里糊涂地自言自语,一边拉着他,她自己却踉踉跄跄地走不稳路,他只得尽量地搀扶住她,她力气变得很大,醉意朦胧地,两个人纠缠着,一起倒在大床上,她一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傻傻笑着:“我这个故事很好听,你要仔细听……”抿了抿唇,却又眸光一转,“我要你猜个谜语,猜猜我是谁……我数十个数,你猜不到,我就讲给你听……”说罢,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般的,认认真真数起来:“一、二……”
他静静地望着她,望着这个女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醉得彻彻底底,把心里的苦楚完全转化为肆意的发泄,他并非没有预感,也料想得到她想要讲些什么,似是醉话却也不是醉话,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开始本能地抗拒着,曾经他脑海里想要验证的真相,这一刻却不想听了。
他凝眸看着她,突然低下头去,不由她反应,就将她的唇紧紧吻住……
她从静谧中幽幽转醒的时候,他手肘撑着头,眸光温润地看着自己。他的笑如水沁一般,温柔拿过她的手心,变戏法似的放下一个冰凉的物件。
她摊开掌心来看,竟是他的生母曾浣菽留下的那枚青玉莲花佩。
她怔了一下,“这……这是你娘的东西。”
“这是我爹娘的定情信物,也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他目光显得极为认真,“素弦,你还记得我娘说过的话么?”
她怎么会不记得,浣菽对自己说过,珍惜眼前,活在当下,不要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她怔忡的时候,他已经将她的手握起,包容在自己的掌心,“素弦,答应我,从此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温暖的眸光,在她心间洒下一道温和的阳光。
“我答应你。”她抬起眸,漾起甜甜的笑容。
霍裔风官复原职,带领着部下,仍在紧锣密鼓地追查张晋元的下落。然而,除了成功地解救了尉迟铉的妹妹尉迟燕以外,事情再无其他进展。偌大的一座临江城,一个根基深厚的人,竟然好似突然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就在此时,被霍裔风交代需特别看管的前警察队长尉迟铉,竟然突然在狱中服毒自尽了。霍裔风得知了这个消息,顿时震怒不已。由于尉迟铉泄露了局长龚啸天的秘密,这件事情显然与龚啸天脱不了干系,然而,怒则怒已,霍裔风深知,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尚不足以与之抗衡。为今之计,只有抓到张晋元一党,才能彻底掌握龚啸天这只老狐狸官商勾结、滥用职权的证据。
然而,龚啸天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开始暗中运作,阻挠霍裔风对张晋元的追查,对霍裔风的行动造成了巨大的阻挠。对此,霍裔风也在积极行动,暗自立誓,不抓到张晋元,决不罢休!
张晋元尚未落网,看似平静的日子里,实则危机四伏。
这日素弦正在绸布庄打理,小伙计阿鹏突然着急忙慌地跑来,禀道:“大少奶奶,方才府里来电话了,说是孙少爷中了毒,已经送医院了!”
素弦大惊失色,慌忙赶到医院,家庸已经被紧急送往手术室救治。裔凡见素弦几欲瘫倒,连忙扶住她,“别着急,医生正在紧急救治。”
素弦死死盯着手术室门上方的灯光,突然回过神来,抓住他的袖子:“对了,家庸是怎么出的事?抓住是谁干的了吗?”
裔凡沉声道:“听香萼说,是家庸在院里玩,被墙头飞来的毒针射中的。”
“毒针?”素弦心里一沉,这种阴毒手段,比在食物中下毒更甚,不由得又增加几分担心。心下焦躁,却也无济于事,只得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却有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能使用这种狠毒手段,除了张晋元,还会有谁?他这是在用家庸的命,强逼自己现身啊!
不久裔风与几名属下也匆匆赶来,裔凡连忙赶上去问:“凶手查到了么?”
裔风面色沉重,“大哥,那人被围堵以后,就举枪自尽了。”
“果真是亡命之徒。”裔凡眉头凝住,“看来,这事与你要抓的罪犯,脱不了干系。他终于耐不住了。”
霍家人惴惴不安地等着消息,一直等到下午,几名医生护士匆匆忙忙地从手术室里来回,问话却缄默不语,众人更是焦急。
终于手术灯灭了,一名棕发的洋大夫走了出来,众人慌忙围上前去询问情况,那洋大夫摘了口罩,沉重道:“这种毒针上的毒液,来源于一种南美洲热带雨林的植物,其毒性极大,中毒者稍一沾染,便会全身麻痹,高烧不退。幸好病人送来及时,我们已经及时控制了毒性,但是……”
素弦听他这话锋一转,心似乎悬到了嗓子眼,“怎么样,你快说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几多离索,莫过千金一诺(二)
“但是,这种毒药的解毒剂只能从国外运来,最快也需要一周以上,但是孩子最多只能坚持三天。所以,我还是建议你们报警,由警方尽快找到罪犯,拿到解药。”洋大夫解释道。
素弦霎时怔住,已是满面怆然。
裔风心中亦怀有愧疚,道:“大哥、大嫂,我这就调集警力,尽快追查张晋元的下落。”说罢,匆匆而去。
素弦再也无力支撑,瘫倒在裔凡怀里。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地飘着零星雨点,一条人迹稀落的民巷,开着一间并不起眼的简陋茶馆,昏暗的厅堂里并无几个客人,一个驼背的年老掌柜立于帐台后面,随意翻看着一本破旧账册。透着厚厚的老花镜,目光却时不时地瞄向窗前的小桌,那里坐着一个浅灰大衣、戴着头巾的女子,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粗瓷茶碗,不时翘首而望,似乎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人。
不久,一个身披暗红色斗篷,身材高大的女人走进茶馆,那斗篷帽子很大,旁人看不到她的眼睛,只露出嘴部,愈发显得怪异。
斗篷女子站在入门处,略微仰头,向四下微一环视,那老掌柜便放下账本,却并不唤堂倌招呼,只向她微微点头示意。
斗篷女子走到浅灰大衣的女子身边,审视了她一刻,低声道:“接到你用鸽子传递的信息,我马上就来了。你确定,你要去见他么?”
女子站了起来,平静道:“他这般大费周章,不就是要把我逼去么?我孩子的生命要紧,耽误不起。青苹,还请你快些带我去。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行踪,绝对不会有人跟踪,请你放心。”
青苹冷冷一笑,“这个我倒从不担心。走吧。”二人出了茶馆,上了一辆停在巷口的汽车,雨渐渐下大了,青苹拿出一条黑布来,递给素弦,素弦也未询问,便用黑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汽车东绕西绕地在城里行驶了一段,停在一户大院内。下了车,青苹引着蒙住眼睛的素弦从后门走出,又绕了一段土路,到了一个偏僻的贫民聚居点。青苹摘下素弦眼上的黑布,这里脏乱、破败,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拿着石子,正在树下冒着雨追逐打闹。想不到,张晋元竟沦落至此,躲在这种地方。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素弦往前走了几步,发觉青苹没有跟上,便回过头,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她走了过来,“你这一去,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你知道的,自己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误。”
素弦反倒觉得释然,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青苹,不枉我们相处一场。可是你知道的,我别无选择。”说罢,便朝前走去。
青苹叹了口气,两步便跟上了她,将她带进村内一间破旧的农家小院,走进昏暗简陋的堂屋,屋里四处积尘,看样子许久没人住了。青苹掀开火炕上的破草席,赫然出现了一个井盖大小的圆盖,打开盖子,沿木梯从这里下到地道。这里阴暗,潮湿,悬浮着一股霉变的气味。二人沿着地道走了好长一段,又从另一端的地道回到地面,是一间狭小的空屋,没有窗子亦不点灯,只有门上的破洞透进一些微弱的光亮。出了这间屋子,来到一间稍宽敞的大屋,棚顶漏雨,拿破搪瓷盆在地上接着,滴答滴答响个不停。几个喽啰围坐在地上打骨牌,见青苹带人过来,皆是一脸恭敬,纷纷停止了手里的活动,站好听候吩咐。青苹道:“少爷要见的人来了。”
小厮微一颔首,拐进里间通报一声,很快返身出来,“兰大姐,少爷吩咐,让小姐一个人进去。”
素弦方才想起,青苹本是姓兰的。望着面前飘荡的打着补丁的布帘,尽量抑制住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微微吸了口气,便走进去了,是一段不长的走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道,过道两边摆着香案、香炉等,墙角散乱堆着一尊残破的观音像,其余码放的是一些吃穿用度的杂物。
忽然,一阵似有似无的婴儿哭声,隐隐传来,更加剧了她内心的忐忑!她只觉得脊背发凉,忽然就站住了,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又好像是嘤嘤的小猫儿叫,不由得叫人汗毛倒竖。她尽量稳定住烦乱的心神,继续向前,穿过走廊,推门进了内堂,那股香火味渐渐被鸦片烟的味道所遮盖,一张破八仙桌上一半堆着麻将牌,另一半堆着些吃剩的碗盘,盘上还残留一些剩菜渣滓。再往里有一张围着泛黄蚊帐的四脚大床,那软帘微微晃动,似有风吹,她以为张晋元就如自己脑海里一贯的印象般,卧在那里吞云吐雾,于是轻轻地走过去,就在她触及帘幔的那一刻,也许是突然的迟疑,她隐约感到,背后有一种凌厉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你终究还是来了。”身后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转过身去,不久前这个男人还架着金边眼镜,风度翩翩,衣着光鲜站在民众面前,或侃侃而谈,或接受敬仰,想不到才一月的功夫,竟落魄到这样一副潦倒之相,满面胡茬,双目凹陷,无精打采,像极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小看了你。”他眼珠一动不动地,僵直地盯着她,“我一直小看了你。你知道背叛我,将会落得什么下场,可你还是来了。”
她这个时候已经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伸出手去,无所畏惧地看着他:“给我解药。只要家庸安然无恙,你要怎么对付我,都随你便。”
他微微一愣,突然哈哈大笑,那笑声格外瘆人,却又突然收住,眼中的阴狠渐渐地突显出来,一步、一步走近了她,逼她向后退去,狂躁地咆哮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这副连狗都不如的模样!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却毁在我一手养大的人手里,我给了你一切,我还那么爱你,我救了你的命,却落得这样的回报!我巴不得你们都死,你们都死了,死相不堪,方才解我心头之恨!那个孩子,是你姐姐留在世上的血脉,是你唯一的亲人,是不是?”他笑了起来,像一只满嘴獠牙的野兽,“好,这才是我要的效果,你该羡慕他,他死得痛快,而你,必须要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如是面对魔鬼的诅咒,脸色发白,却没有一丝惧色,反倒嘴角一勾,同样犀利的眼光回敬于他:“你要报复我,可以,只是,我也有一笔账,要跟你算!”
他病态的得意微微凝住,“你说什么?”
她嘴角一抖,轻蔑地看着他:“张晋元,你以为你毁了那块铜牌,就可以永远将真相埋葬了么?天意弄人,八年前,我全家被灭的时候,我摔到了火堆之上,那个始祖玄鸟的图腾,就烙在我的背上!而最巧的是,我在你派去劫我的匪徒胸口,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玄鸟纹身!”
他听到“始祖玄鸟”这个词从她口中吐出,霎时脸上一僵,他惊愕的神情在她的眼里无可遁逃,她也就明白了,他此时的反应已足以说明一切!她突然感到巨大的哀恸如洪水般席卷而来,已是激动无比,怒不可遏地质问道:“你这个魔鬼,你说,为什么要杀我全家,你告诉我!”
她脸上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嘴角还在无法克制地颤抖,“你派人放火,烧死了我全家,毁灭了证据,反过来还说是救了我,欺骗我,把我操纵于股掌之间,利用我去图谋霍家的财产,处心积虑地陷害霍家!你费尽心机,把证据引到霍翁氏的身上,激起我的仇恨,意欲使你的阴谋更快得逞!张晋元,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早已天地不容,反过来机关算尽,却还是栽在我的手里,这就是天意,天意!”她怒极反笑,满面无情的嘲讽之意,他的气焰虽不如方才,却登时恼羞成怒,一只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紧逼到墙角,“那又怎么样?对,我是派了军让和符笃放火烧死你们,他们才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的本意是把你们全家一起烧死,烧个干干净净,却不曾料到,还有你这个漏网之鱼。他们两个漏掉了你,八年后反倒死在你的手里,这是他们的债,是他们的报应!”
原来,劫走自己的那两个匪徒,就是当年放火烧死她全家的人!老天爷,你这又是出的什么谜题?
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胸中充满了勇气,毫无惧色地怒视着他,“张晋元,你还死不悔改么?他们才是你真正的手下,你利用他们,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民国十三年八月初九,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为了抢夺你寡居舅母的财产,以祝寿为名把她骗到你的府上,逼她立下遗嘱,她坚决不肯,你就派那几个爪牙对她施以酷刑,活活折磨至死!你恼羞成怒,扭断她脖颈的时候,我就二楼的蓝布帘子下面亲眼目睹!你做下一桩桩丧尽天良的事,难道还要我一一列出么?”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果真在自己身边,养了一个天大的祸患。”张晋元啧啧地摇了摇头,反倒一脸的不在乎,“我果真没看错,你是个可造之材。那时你不过十几岁,目睹了这些事,可你依旧保持沉默,你憋足了气,就是为了报灭门之仇,对吧?”他再次邪狞一笑,“只可惜,你隐忍之心再强大,终究不过是被我利用的一张牌罢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我手底下三大高手之二,军让和符笃,是他们的代号。那块始祖玄鸟的铜牌和他们胸前的纹身,就是他们身份的证明。”
“为什么,”惨白的脸上,她的双眼早已空洞无神,“我们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下此毒手?”
他松开了她的脖子,如是自嘲般的,干笑了几声,“为什么?因为知道了我秘密的人,无论什么动机,连同牵涉之人,都必须永远在这个世上消失!就算藏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张晋元的手掌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几多离索,莫过千金一诺(三)
她被他搡倒在地,心弦剧烈地一颤,忽然就回想到,当年姐姐在画院里好好地读书,突然有一天,母亲急匆匆地回来收拾行李,似乎非常惶急的样子,一定要带她们马上离开省城,姐姐想要给教授告假,母亲都没有准许。原来,在那个时候,母亲竟然无意中得知了张晋元的秘密!怪不得,她们一家之后不停地搬家,总是往最偏僻的村落去搬,原来是在躲避这个魔头的追杀!等她这时才领悟过来,已经愣得几乎回不过神来。
“当年,你娘就是在我的舅母家帮佣,而我正在府上做客,与舅舅傅秉山发生了口角,我一怒之下,亲手将那老东西扼死,为了尽快毁尸灭迹,就将他扛到阁楼上封入天花板内,却不料,你娘就一直躲在阁楼东面的挡板后偷看!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寡居的舅母,我的舅母又因何寡居?我为何要夺她的财产?你万万不曾想到吧,就连她的丈夫,也是死在我的手上。”说起当年沾满鲜血,丧失人伦的往事,张晋元语调平缓,表情淡定得倒有几分诡异。
“如果不是因为我爱你,我怎么会这般耐着性子,培养你,塑造你,为你打点好一切?对,所谓的‘复仇’,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托辞罢了;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大可以在你还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让你不留痕迹地消失。你恨我?你又凭什么恨我?你该感激我,感激我赋予你这多出来的几年生命,也好让你有机会,混进霍家去迷惑那两个愚蠢至极的男人!”此刻的他面无表情,冷漠到足以使一切所见之人心寒。
他是个丧心病狂的魔鬼,跟他讲人性,显然是说不通的。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扶着斑驳墙壁,强撑着站起身来,“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只要你能给我救家庸的解药,怎么处置我都可以。”她苍凉地看着他淡漠得可怕的眼神,突然直通通地跪在地上,仰视着他,再一次重复地乞求道:“求你,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
他冷笑了一声,伸手去抬起她的下巴,用玩味的眼光细细打量着她,”你说怪不怪,直到现在,你这般背叛于我,可我一看到你这张可人的脸,却还是狠不下心呐。”他蹲下身来,故作一副发愁的样子,“你说说,我要怎么办。”
她绝望地闭上眼去,“我说过,随你的便,只要你救家庸。”
“好啊。”他立马显示出极大的兴趣,满意地道,“很好。”他站起身来,像指挥一个没有自主的奴隶那般,扬声命令道:“去,自己到床上,把衣服脱了,然后,好好地伺候我。”
她咬紧了唇,跪在那里,没有动弹。
他又道:“怎么,你不肯?”
她如何能够不肯?家庸还在医院躺着,生命危在旦夕!不过是供他玩弄,被他凌辱,只要能保住孩子的命,她就是咬碎了牙,也得认了!她最后抬起头,死死地盯视着他,绝望而苍凉的眼中流露出嗜血般的恨意:“只要你说话算话,我就肯!”她苍凉地起了身,颤颤巍巍、一步一步地向那张肮脏的床挪去,双目无神地盯着那个污迹斑斑、弥漫着浓浓鸦片味道的地方,她已然可以想见,自己的灵魂即将在这萎靡的地方凋零、死去,她的脚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即将步入刑场。然而走得再慢,刑场也不过近在咫尺的地方。她木然抬起手,背对着他,摸到了大衣上的锦扣,一个、一个慢慢地解开。冥冥之中他在身后笑了起来,干涩的笑,嘲讽的笑,直到放声大笑,自负于天下的狂笑!
这是一种比濒死还要可怕的绝望,她甚至在默默地祈求,不要再这样煎熬,暴风雨能够赶快到来!麻木了,也就不痛了。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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