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亦时被七手八脚地抬回营帐,救援工作也宣告结束,天空蒙蒙亮,对于幸存下来的灾民来说这是新生,但对于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来说,这却是末日。
李副官愁得满地乱转,灾区的医生也没几个技术超群的,除了能把那双快废了的手包扎好外,对于人昏迷这事折腾了半天只是嘟嘟囔囔地说道:“邹上尉生命体征挺好的,可能是……可能是悲伤过度吧!”
“悲伤过度个屁!好好一个人都一头栽在地上,你告诉我是悲伤过度?!”李副官破口大骂,他向来文质彬彬,儒雅有加,这会儿暴跳如雷的模样让人招架不住。
“真……真的,就像……急火攻心那样!过度悲伤是会造成心肌短暂性缺血,急性休克的!”那医生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哆哆嗦嗦地回答。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干等着他自己醒过来?休克了你倒是想休克的办法啊!你的本事学狗肚子里了!你这副德行还敢自称是医生!”李副官气得面红耳赤,吼得嗓子都哑了。
几个医生赶紧一哄而上,一通折腾,可是邹亦时还是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
李副官急得焦头烂额,但是看着周围几个战战兢兢的医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这般迁怒与别人也是无济于事,于是,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好了,你们先忙吧,我守着他,一会儿再说。”
几个人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跑了。
天已经擦亮了,有人经历了重生,有人却正陷在炼狱,但是对于温寒来说,她心态尚且平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见到邹亦时,有了光明就少了束缚,她护着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过来的时候不觉得遥远,返程却觉得跋山涉水般艰难,沿途都是沟壑纵横,地表开裂,地底崭新的泥土层裸露出来,像是皮肉外翻一般触目惊心,混乱的夹层里偶尔会露出半截胳膊一条腿。温寒心口一沉,既悲痛又庆幸,还好自己昨天晚上没有贸然行动,否则这会儿保不准也给这新鲜土地添了肥料。
等她坚持走到新的扎营地时,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这种劫后余生见到亲人的感觉让她难得地开怀,她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但是对方的表情很奇怪,仿佛见了鬼一般很有默契地往同一个方向跑,嘴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温大夫回来了,人没死!活着呢!”
温寒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又走了几步,帐篷外的石头上又见到了熟人,是那个聒噪的小护士,这会儿双手捧着脸呈娇羞状,双眼水润,脸颊酡红,她上前俯视着她,狐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护士抬头,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邹上尉叫我来的。”
难怪含羞带怯,原来是夙愿以偿。
温寒脸色变了变:“为什么?”她可不相信这从天而降的馅饼。
“他要找一个……不是,反正就是他要我过来的。”
温寒看出她眼底的迟疑和躲闪,心中的疑惑越发放大,她眼神泛冷,却没有再和小护士计较,转身继续往前走。
李副官应声而出的时候,看着那抹熟悉的倔强身影,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当真是未语泪先流。温寒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凄惨模样,用自己完好的那个胳膊虚扶了他一下,皱眉道:“李副官,你先别哭了,邹亦时呢?你先带我去见他吧。”
一提到邹亦时,李副官哭得更凶了,嘴一张号啕大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温寒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越发地忐忑,能让李副官如此失控的,绝对不是小事。
“你怎么……怎么才回来……你这好好的……邹上尉……那是进了鬼门关啊!”
听了他的话,温寒整个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心底最不愿意涉及的猜想成真,联系那几个奔走相告的熟人,她瞬间明白了始末,惨白着脸,声音发颤地问了句:“邹亦时……以为我死了?”
李副官脸上的肌肉微微震颤,悲喜交加到表情都无法控制,他气温寒把邹亦时折腾得死去活来,自己却这么若无其事地突然出现,又高兴她没死,对邹亦时来说终于不用再受这炼狱般的煎熬。
看着李副官僵硬的表情,温寒咬咬牙,沉默地朝他点点头,心知自己说什么也无法平息他的愠怒,于是一言不发地侧身往前走。
“温寒,你不知道邹亦时经历了什么,所以才能这么云淡风轻!”等她侧身而过之后,李副官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嘶吼出声。
在温寒印象里,李副官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在部队那样血性粗犷的氛围里,他是唯一一股清流,温润的,平和的,她从未见他动怒过,就算再生气他也不会红了脸。
但是现在她能感觉到他的怒火,那种压抑的、找不到发泄口的愤怒在他身体里肆意乱撞,以至于他的声音都被撕扯得变了形,带着难言的痛楚,飘散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尤为凄凉。
温寒的性子一直冷漠,待人疏离客套,不善与人亲近,最怕的就是和别人生了牵扯,有了瓜葛。她非八面玲珑,也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她可以在手术台上自信非凡,运筹帷幄,但是在私底下处理丝丝缕缕的人际关系时却手足无措,略显笨拙,无论是喜欢、讨厌、愤怒,还是苛责,她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和面容去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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