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愉初努力掩饰目动言肆的自己,提出一些较为真实的阻碍,“我交不起印花税。”
“我给你出。”他更加不以为然。
沈愉初整个人大无语。
荒诞到没人敢信的提议,然而他们可能在参加一个叫做“看谁更镇定”的比赛。
她看向季延崇,季延崇也在看她,不约而同等待对方的妥协。
现在,光是安静并排坐在一辆车上的画面,都让沈愉初觉得荒谬。
“我能问你个事吗?”
季延崇颔首,“你说。”
沈愉初慢慢理顺那个在心头存在已久的问题,“你既然毫不在意源茂,为什么要回来?我的意思是,无论是争夺还是摧毁,总要有一个诱因,对名利的渴求也好,对摧毁本身的渴望也好。但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促使你行动的……”
“Trigger?”
英文的思考方式果然是他的第一选择。
沈愉初点头,抓了下快要从肩头滑下去的风衣,“对,我只能看到最浅薄最直接的一层冲动,我想那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动机。”
“冷吗?”他瞥来一眼。
沈愉初摇头制住他的动作,“不冷。”
他听见了,还是凭感觉开启了暖空调。
相处中有太多类似的细节,从他身上体现出自然而然的绅士,和刻在骨子里的隐秘傲慢。
时节迈入晚秋,路边的大树逐渐卸下叶片,露出光秃秃的歪曲枝干。
几不可闻的空调运转声填充空白场景,缄默些许,季延崇徐缓开口慢述。
“从小,身边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生来的意义就是源茂,我要夺回源茂,从此自愿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办公间里,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尽我所能让源茂蒸蒸日上。”
“大概上中学的时候,我用家族信托里的钱作为本金,在股市里赚了一点,我将获利连本金一道再转投,原油期货、大宗商品,只做市场瞧不上的短线投机,赚得也不少。然后,一切都变得非常容易,投资地产、转手公司,钱生钱的速度快到让我自己都无法想象,甚至不需要我自己操作,私人银行有专门的经理人替我打理离岸信托。在未来可以预见的岁月里,只要不闲着没事烧钱取乐,我所拥有的财富,十辈子也用不完。”
“那时我开始思考,以源茂作为目标,以此而塑造我的人生,是否恰当。或者更直白一点,源茂能带来的权力和金钱,是否值得我牺牲余下的一切自我。”
他的嗓音是低沉与清扬的最佳综合,说话娓娓,叙述的节奏擘肌分理,纵使说了这么大一段话,也绝不会给人夸夸其谈或是伐功矜能的感觉,沈愉初在舒适地听取中感受到一种缓慢而强烈代入感。
在心里将他的长篇大论翻译成社畜能听懂的语言,就是说——
我太有钱了,看不上。
人非圣贤,她很难控制自己不产生嫉妒艳羡的心理,无论是他自带金汤匙的富贵出身,还是使财富增值的强大能力。
她从一二三专心致志开始数了十棵树,岔开心思,总算平复了情绪,不至于当场眼红失态。
“那你现在找到新的人生意义了吗?”她好奇地问。
“没有。”季延崇同样回问,但并不含太多疑惑,更多像是一种宣判似的观念输出,“你觉得呢?印上带title的名片是否就能赋予人生更高的价值。”
“没有人生意义,我们普通人其实只能想到上班拿工资这种阶段,只要活着就可以了。”沈愉初真情实感地剖析,一字一顿重复,“能活着就很好了。”
季延崇不赞同地笑了笑,并且不吝于让她察觉到他的不赞同。
话不投机,不可能产生交集,沈愉初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那么,对付黄家呢?”刚问出口,她就火急火燎威胁他,“你别又说是为了我,我想知道真实原因。”
季延崇顿了下,说:“契机的确是因为你。”
凭借着对他的了解,沈愉初试着问:“顺便打发时间?”
“对。”他没有否认。
沈愉初似怅然似释怀地哈出一口长长的气,“听起来,你的精神世界似乎比我们普通人空虚很多嘛。”
他也笑了,“大概是吧。”
语气并没有让沈愉初觉得,他是在同意她做下的判断。
她没有细揪,因为想提的问题实在太多,滚雪球一样往下走,“这也是你喜欢极限运动的原因?”
季延崇沉思一秒,颔首应是,“总要用一些事物来驱散无趣。”
他像年轻人一样爱好刺激的极限运动,同时持悲观消极如穷途末年的人生态度,截然相反的两面性在他身上共存。
谈话一时陷入沉寂。
有些隐埋的疙疸,并不是不提起,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沈愉初闭了闭眼,忍不住将话题往不该发展的方向延展,“那你现在是用我来驱散无趣吗?”
他看过来,面上一闪而过的疑虑似货真价实,“我是觉得你很有趣,但我没有这种意思。”
停顿一下,补充,“至少现在没有。”
他做到坦诚。
沈愉初抓住风衣领边的手渐渐攥紧,声音慢频加速,“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觉得我很有趣,是因为我和你那个阶层的人不一样。我会为了一套房子跟情敌强颜欢笑,对职场压榨从来没有反抗意识,我满脑子只有钱,而且只是极度低要求的钱,只要能吃饱饭够付房租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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