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周书杰揉着手腕，艰难地站起来。
    赵新诚上前两步，发狠地盯着他，冷冰冰的话语从薄唇中吐出，“你看我敢不敢。”
    “周主任！”行政科的纪苗突然出现，消散了这紧张的气氛，她戒备地看着赵新诚和陈芷欢，“我找周主任有点事。”
    陈芷欢没想到他们好像关系匪浅的样子，点点头，拉着赵新诚走了。
    “你说，纪苗不会被周书杰骗了吧？”
    赵新诚想着刚才那一幕，是有些不对劲，“说不好，到时候打听打听，那个”
    “他刚才突然出现吓我一跳，那眼神阴恻恻的。我总觉得他比以前还吓人。”
    “再有下回我肯定不轻饶他。”赵新诚说着又想起什么，瞬间变了脸，嬉皮笑脸地看着陈芷欢，“你刚刚说我什么？”
    “我说你什么了？”
    “好像是什么善良、勇敢之类的，我没记住，要不然你再说一遍？”
    “臭美！”陈芷欢冲她吐舌头，“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你还当真了！”
    “哦？是吗？那有人说要和我一生一世，相爱相杀，是随口说的，还是真心话？”
    陈芷欢看着他欠揍又得意的样子，忍俊不禁，可是嘴上却没舍得逗他，“这句话是真的。”
    赵新诚听着心里一暖，含情脉脉注视着他，“我也是。”
    ***
    三月初，天气逐渐回暖，陈芷欢脱下了军大衣，换上花色好看些的棉衣，在啤酒厂门口买了个烤红薯，小口小口咬着。今天她要去服装店结账，没和赵新诚一起走。
    “同志，请问你是啤酒厂的员工吗？”
    陈芷欢回头，见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站在身后，她点点头。
    “你们厂有个叫陈芷欢的同志吗？”
    “我就是。你是？”陈芷欢看他几眼，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来人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见到人了，很是开心，“你好，我叫宋明义，上次你帮我妈寄了信给我，还记得吗？”
    陈芷欢这次想起来，这人居然是那个大妈的儿子！听着他刚从首都回来，陈芷欢记忆涌入大脑，前世自己就听说中央专管啤酒专项工程的副主任，叫宋明义，怪不得上次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宋明义非说要请她吃个饭聊表谢意，还想聊聊现在的啤酒行业发展，陈芷欢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两人径直前往国营饭店。
    第52章 省劳模光荣大会（一）
    三月下旬，明天就是周书杰省劳模的光荣大会了，届时省里市里领导都要来啤酒厂，厂里准备了许久，一个个严阵以待，准备迎接这个光荣的时刻。
    下午四点下工后，二车间几人约着去秦芳家吃饭，大家快步冲去家属院。刚上三楼就闻到一阵香味。
    “芳姐，腌这么老多啊？我可都流口水了。”瘦猴上前一看，这肥瘦相间的猪肉抹上盐和花椒腌制了三天又每天熏两小时，熏了一星期，现在挂在窗户口，酱色的肉，一条条的，别提多馋人。
    “你想吃就来姐这儿，”秦芳笑着应了，“我可攒了一年的肉票了，这二十条够吃一年了。”
    “闻着就香，我得回去找我妈拿几条过来。”厂里每个月发的肉票都攒起来，大家在快过年的时候去买猪肉回来做腊肉，做好挂在家里，想吃了随时割下来，切片吃，炒着吃，都香得很，也放得久。
    “明天周书杰那孙子的风光大会，我不想去！”瘦猴夹起一块腊肉放进嘴里，满腹牢骚。
    明天一共两百来人的场子，每个车间都要安排人去，二车间这群青工更是被点名要求的，毕竟要多学习劳动模范榜样，争取向他看齐。二车间这群人哪里看得惯，一个个都似苦瓜脸，满脸写着不愿意。
    “去！我们不仅要去，还得早点去，明天有好戏看！别错过了。”赵新诚夹了粒花生米，就着酒，得劲！
    ****
    “五海省东来市第一啤酒厂一车间周书杰获省劳动模范表彰大会将于九点整，正式开始，请各位尽快就位。”早晨八点半，厂里的大喇叭就一直在循环播放，向全世界宣布喜讯，“周书杰同志作为我厂优秀工人代表，一直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给厂里带来了革新的活力和进步的动力…”
    “呸！”瘦猴坐在乌泱泱的大礼堂，听着大喇叭里传来的话语，颇为不屑。
    “听了真是难受，就该欢欢得的，他周书杰凭什么得？”
    “人家和领导关系好，我们羡慕不来的。”知了和秦芳也跟着絮叨起来，这谁能服啊？
    旁边做了其他几个科室的同志，听到二车间的人发牢骚也了然，他们心里也清楚，这省劳模名额其实该谁拿。
    “你们说什么呢？”一车间的秦奔吼过去，凶着一张脸，“我们一车间周主任得这个省劳模是实至名归，你们在这里念叨什么？找打啊？”
    “呸！”瘦猴不甘示弱，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周书杰怎么得的省劳模厂里有人不知道吗？天天跟个哈巴狗似的在那些领导后面舔得欢，不知道到的还以为是大黄呢。”大黄是厂门口看大门的土狗。
    “放屁！你再这么诋毁我们周主任，要你好看！信不信我现在去报告给许厂长？让你们二车间吃不了兜着走。”
    “你去，现在就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双方越骂越激动，差点动起手来，周围其他人跟着劝，顿时乱做一锅粥！
    “干什么呢？”保卫科科长戴长军刚进来大礼堂就看到兵荒马乱的一幕，省里和市里的领导已经到厂里了，马上就要进来，这闹得像什么样子。
    “你们给我消停点，领导们都来了，要是把今天给搅黄了，许厂长可是不会留情的，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是被开除了！”今天这种大日子，各科室领导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力求做到各个环节毫无纰漏。
    众人被训了几句才冷静下来，纷纷坐回座位上。
    反倒是赵新诚，跟着忙前忙后布置会场，他刚和行政科同志拿了给各位领导准备的礼物，不是什么值钱的礼物，不然领导不会收的，闹不好就是行贿受贿的大罪，要被抓起来蹲大牢。他们准备的是厂里的八种口味的小瓶装啤酒，特意做了精心包装，送出去看着是花了心思的。
    结果路上还出了岔子，赵新诚提着几个纸袋不小心摔到地上，那啤酒瓶是玻璃的，一下子就磕碎了，可把行政科同志急坏了，厂里上回就做了一百多盒送礼，现在也没多的了。行政科同志一合计，上回就只有周书杰申请了十多份说有用处，现在是他的光荣大会，先借用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周主任肯定会同意的，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先去一车间把纸袋拿了吧，要是不够的话，这几份还有些没摔碎的啤酒，可以挪着凑一份出来。”
    两人这才刚从一车间提了五份纸袋出来，赶忙布置起来。
    “诚哥，你怎么叛变啊！”瘦猴第一次对他最尊敬的大哥提出质疑，“周书杰的光荣大会，你还帮忙？你对得起欢欢吗？”
    赵新诚帮着给每个领导位置上放上纸袋，头也没回，“行了，你好好坐着去，别着急。”
    八点五十五分，许志强迎着几位领导走近大礼堂，堂内响起雷鸣般地掌声，大家齐齐唤着，“领导好。”
    走在最前面的领导，五十来岁，头发有些发白，看着挺慈眉善目，他冲啤酒厂的工人们挥挥手，引发了一阵阵欢呼。这人正是五海省经济发展部部长罗玉清，省部级正职，东来市□□丁鸿，随行而来的还有，他的秘书姜涛，东来市经济发展部部长郑天良，东来市酒业协会会长韩彪。
    平时威风严厉的许志强，此刻弓着腰，笑得谄媚，在几位领导面前伏低做小。
    “领导，请上坐。”台下第一排位置，放置了搪瓷盅，里面装了热水，一个笔记本，一支笔，一份纸袋。长桌尽头放了暖水瓶，随时准备为领导添水。
    “你们这办得不错啊。”罗玉清看工人们精神面貌不错，很是欣慰，不愧是省里的顶梁柱工厂，撑起了产量一片天，“现在彪到了全国第四的位置，都是你领导有方。”
    许志强连连摆手，不敢居功，“都是省里、市里领导指导有方，我也就是跟着政策走，运气好罢了。”
    “许厂长就是谦虚啊，谁不知道东来可是一朝翻身，连超了十来个啤酒厂，这等成绩哪是运气好能得来的。”韩彪和许志强打交道比较多，两人关系匪浅。
    “东来啤酒厂现在也是发展起来，以后我们市里这个经济发展要靠你们撑起来啊，再接再厉！”丁鸿也不吝惜夸赞之词，“这次我和罗部长也商量过，再给你们厂单独批一笔资金，要更大力的发展！”
    “谢谢领导！我们一定会团结一心，再创佳绩，绝对不辜负各位领导的信任。”许志强红光满面，志得意满，觉得大好前程都在眼前了。
    几位领导都入座了，许志强单独给他们介绍了纸袋，引起不小兴趣，“你们这个准备地好，别有心思。”
    “这个主意正是今天获得省劳模殊荣的周书杰同志提出的，他脑子活泛，确实为我们厂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不错，这个同志确实是大有前途。”罗玉清看了他的提名资料，大学生毕业，在厂里兢兢业业工作，领导车间发展，尤其是还利用私人时间编写设备使用手册，上工技术疑难点解答，这就是中央看重的知识分子人才啊！
    周书杰上台前特意赶来和省市领导们打了个招呼，被好好表扬了一番，他精神抖擞，沐浴在这光荣时刻，觉得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了。
    直到站在后台准备时，他也久久没有平静下来。一会儿要上台做演讲，并由领导亲自上台致辞。他已经看报纸上登的省劳模名单，一共五人，他的名字在其中闪闪发光。今天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最光荣的一天，他会在全省出名，以后整个东来，谁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夸赞一句，这可是劳模！他要好好享受这一切，记住这一切。
    “下面有请省劳动模范周书杰同志上台。”
    周书杰今天特意穿着一身军绿色衬衫，加黑色中山装，这天穿着还有些冷，但是他的心是火热的。站在台上，面对台上地位尊贵的领导和乌泱泱的厂里工人，他热血澎湃，掌声未停，随着他激动的心急促跳动着。
    “各位领导、各位工人同志们，大家好。”
    “好！”台上工人们热情回应。
    “我是东来第一啤酒厂一车间的周书杰，很荣幸能获得省劳模称号，这是领导们对我工作认可…”周书杰在这种大场面舞台，准备充分，自然表现地落落大方。
    台下的几位领导都很满意，这种有学历，有基层工作经验的人才是最值得培养的，罗玉清侧身肯定了许志强的工作，也肯定了周书杰的未来发展。
    许志强连连点头，觉得现在的结局确实是最好的，一切都很完美。
    周书杰从个人讲到工厂，从工作内容讲到行业发展，侃侃而谈了二十多分钟，表现十分不错，最后伴着台下的掌声结束了这次演讲。他听着台下热烈的掌声，内心激动，自己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扬名立万的一天了！
    第53章 省劳模光荣大会（二）
    接下来是罗玉清的致辞，他起身走上台，面向众人，先是表扬了啤酒厂的不断努力，接着点名表扬了许志强的领导 有方，又肯定了周书杰的个人成就，最后重点称赞了啤酒厂全体工人的伟大付出，听得台下工人们个个热泪盈眶，心潮澎湃。工人们连声叫好，谢谢领导。
    罗玉清本就和善，不一会儿就和工人们打成一片，完全没了大领导的距离感，台上台下时不时对话起来，别提有多热闹。他话锋一转，看向自己身旁的周书杰，“小周啊，我对你编写编写设备使用手册，上工技术疑难点解答非常有兴趣，这个主意好，就是费时费力，也难为你肯花时间心思了。”
    “罗部长，过奖了，我也就是随便做了事儿，没想到真能帮助到大家。”
    底下不少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明明是陈芷欢编写的嘛，怎么换了个名儿成周书杰的了，大家心里犯嘀咕，可是谁敢在这种场合站起来反驳啊，那许厂长不得剥了他的皮！台下有些小声喧闹，可是台上的人听不见。
    “听说你们厂的工人因为这个，提高了不少工作效率，这样吧，我们请几个工人代表来说说，周书杰同志编写的手册对大家有什么帮助。劳动模范嘛，不能光听他来说，我们也要听听别人怎么说。”
    这话一出，一车间的秦奔马上举手，第一个站起来表忠心。
    “各位领导好，我是一车间的秦奔，周主任领导我们一车间稳定进步，高效率，我们的糖化次数不断提升…”秦奔开始了一阵胡吹，说得停不下来。
    “秦同志，重点说说那手册的帮助。”罗玉清提醒他，这种场面话他听多了。
    “哦哦，好的。这个手册嘛，编写得很好，我们工人看了之后，也能很快上手设备，真的太有帮助了！”
    接着一车间的工人们争先恐后地举手，纷纷站起来大力赞扬，一个个说了不少，丝毫没给其他车间的人留机会，周书杰是早就给他们车间的人打了招呼的，就担心有人捣乱。
    罗玉清点点头，准备结束这个话题下台，“行，那周书杰同志就继续讲讲，他在这个糖化技术方面的研究。”
    周书杰上前一步，他早就写好了稿，自信满满准备脱稿背诵出来，结果突然听到有人大声说话，人群中，是赵新诚站了起来。
    “领导，我也有要说的，能再耽误两分钟吗？”
    “赵新诚，你…”周书杰脸有点僵硬，他知道这人肯定没安好心。
    “好，大家有要说的就大胆说出来，这样才能互相交流互相进步嘛。”
    赵新诚看周书杰一样，笑笑，“周主任拿了这个是省劳模，确实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当之无愧的。”
    周书杰心本来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下终于放了下来。
    “尤其是编写这个手册，周主任英文又不好，还能看懂那些个英文，大家说厉害不厉害？还有啊，周主任是管糖化车间的，居然对发酵车间的技术也那么了解，确实让人佩服。”
    罗玉清一听，言之有理。这年头全方位的人才难能可贵。“周书杰同志，不然你给大家讲讲你在发酵技术方面的研究心得，我看了你的手册，看着比对糖化技术更有认识似的。”
    “领导，我准备的是糖化技术的演技…”周书杰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