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多时候,这一点其实都不太容易做到。
她沉默了半晌,终究仍是把右手伸出来,将掌心摊开在了离啸山眼前。
瓷白的掌中,疤痕已经长了新肉,带着一层浅浅的粉色,横亘于整面手心。疤痕边缘并不整齐,有被什么东西多次摩擦过的痕迹,像条蜈蚣一样攀附在那里。
这种恢复速度已经算得上可怕了,但离啸山看得却仍旧心一抽,差点又要老父亲落泪。
“疼吗?”他在离暮雪的掌心边缘碰了一下,然后从袖中取了膏药出来,轻轻地替她擦在了疤上。
离暮雪的睫毛颤了颤,忍住了抽手的冲动,摇了摇头:“小伤而已。”
“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掉根头发爹爹我都心疼,怎么每次下山,你就都会把自己搞得一身是伤?”离啸山用指尖慢慢地揉着,让膏药化开,逐渐被疤痕吸收进去。“这样还怎么让我放心以后让你下山去历练?”
“又不严重。”离暮雪眉头蹙了一下,垂着眼淡声道,“我不愿当温室里的娇花,风霜再大,于我而言都是成为强者的助力。只要能登高,我可以受些皮肉之苦。”
离啸山的伤药带着很是清苦的味道,苦得有点熏眼睛。离暮雪嫌弃地撇了下嘴,又说:“你的药还不如归小四给的浮月膏。”
“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有什么好东西?”离啸山闻言睨她一眼,失笑,“不弃那臭小子只紧着把最好的伤药灵药都送你那儿去了,你冬师叔又不在,我们这群老头子不只能捡剩下的了么。”
离暮雪将手收回来了,放下卷起的袖口。“那改天我让他挑两瓶好的给你。”
老父亲这才满意地点头,说:“还是乖女儿知道心疼爹。”
“还有事吗?”见离啸山心情似乎是好一些了,离暮雪便拿上碧雪剑准备起身回自己的住所去。“若是无事,我便先回了。”
离啸山看着她平平静静的脸色,斟酌着问了声:“雪儿,你……就不想知道重北将受到什么处罚吗?”
离暮雪转身下台阶的动作一顿。
她将碧雪剑握紧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方道:“以后他的事情都与我无关,我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他既然犯了错,无论要受到什么处罚都是他活该,理应受着。”
离暮雪话中冷淡,半点情绪波澜都无。离啸山虽早有所料,但依旧免不了唏嘘感慨。
他暗暗叹气,然后说:“重北虽犯大错,但好在有你及时补救,没有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我与你几位师伯师叔商量过了,此事终究是我们玹瑛城理亏,一来,需要给合欢宗上下一个交代,二来,也要将我们公正的态度立给整个修真界看,故而对他的惩罚不能轻。”
“只不过,你以换命之术救回那姑娘的性命,重北因此折损十年修为,已能算是大惩,这是其一。无论如何,他终归是我玹瑛城大弟子,代表的是宗门脸面,无论惩戒过轻或是过重,损的都是整个玹瑛城的尊严,这是其二。”
“所以呢?”离暮雪问。
她其实听到这里已经基本能明白离啸山的意思了——或者说,她已经明白这些老头的选择了。
因为叶重北是宗门首徒,并且已经受过足够的罪,所以差不多就可以适可而止了。
“所以。”离啸山顿了顿,负起右手站起身来,看着离暮雪的眼睛,道,“他会于荧惑台守心柱下受九百九十九道君节鞭,并在璇玑洞内禁足半年以思己过。”
离暮雪等了一会儿没再见离啸山说其他,问道:“只是这样?”
“是。”
离暮雪心里一瞬间生起了些火气。她抿着嘴角,好一会儿才冷声说:“知道了。”
玹瑛城毕竟是修真界第一大派,行事会尽最大的公允,却也有退让的底线。这一点,离暮雪在选择用换命之术救柳依依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也是她先动手抽了叶重北十年修为的一个原因。
然而即便早有所料,当最终的结果与她预想的相差无几时,她也多少有些失望。
九百九十九道君节鞭,重在形式。它在荧惑台上行刑,施刑时的声响能传彻整片玹瑛城的地界。但虽为皮肉酷刑,却并不伤人灵根本源,养上几个月也就能将耗损养回来。如此一来,之后的半年禁足,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让叶重北调理身体的休养。
如果没有折损那十年的修为,他们难道还会对他施以更重的刑罚吗?
离暮雪冷哂一声:恐怕并不见得。
她的不悦摆在脸上,离啸山自然注意到了。
他身为她父亲,心里的怒火和失望又怎会比她少?只是哪怕他是这偌大门派的掌门人,他也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要顾虑得比别人更多;也正因为他身在这掌门之位,他才不能跟别的父亲一样无所顾忌地去为他的宝贝女儿出头。
身份和地位,是荣耀,同样也是枷锁。
他想像小时候一样刮一刮赌气的女儿的鼻梁,最终却只是在她肩上拍了下,叹道:“要怪就怪爹爹吧,别憋着。”
离暮雪摇了摇头,闷声没搭腔。
她骨子里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和原主性格上的不同到底是千差万别,所以有些想置叶重北于永不翻身之地的话不能说透,表现得太露骨只会惹人生疑。这样的结果算不上圆满,但对叶重北来讲的确也是一个重创了,足够他受上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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