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大门“咯吱”一声打开,是令兄妹五人不约而同感到安心的酸木头味。他们的家有些年岁了。林父林母刚买下的时候还是一座时髦的洋房;可如今,它脸上的皱纹是那么深,那么陡峭,连爬墙虎都不乐意在那儿安家。
林巡每年都会花费一笔不小的数目维修它,从里到外,可仍然无法避免时间拖着事物一步步迈向衰老。
有一天,好像是在去年冬天,林疏疏握住了林巡的手。男人正严肃地指挥工匠翻新外墙,她制止了他。林巡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妹妹一边依赖他们,好像离开他们便什么事都做不了;一边拥有自己的主张,她成为了那种生气盎然、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的女孩,虽然她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林疏疏遣散了调试漆料的工匠,在年长男人沉默的威严下,建议他向周围的邻居学习,坦然面对房子身上发生的变化。
“哥哥,别固执地停留在过去,停留在我们小时候对房子的记忆里。”林巡记得她是这么说的,晚上在一楼健身房撞见林逾时,跑步机上的男人压抑着呼吸如此分享道。林逾记得,大哥第一次参加完疏疏的家长会,回到家后也是用这种若无其事的口吻炫耀的。
说到这栋房子,无论是小时候看起来的庞大,还是长大后看起来的渺小,林疏疏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喜欢它破旧的外墙皮,松动的红瓦,还有掉漆的钢窗。朋友们调笑般地问林疏疏是不是住在城堡里,她会很认真地回答——
“不,我住在老房子里。但它很漂亮,比迪士尼乐园的城堡还漂亮。”
朋友们立马起哄“让我去你家做客吧。”毫不意外,会收到林疏疏巧妙的拒绝。这一点上,兄妹五人保持着一致的默契。家是底线,是最后的净土,更是不容外人闯入的禁地。
然而,房子也如老人一般惧怕孤独。林父林母去世后显得异常冷清。那五个孩子每日忙忙碌碌,回来短暂地睡个觉又马不停蹄赶往别处。
春天,大雁在房顶的瓦砖筑巢。房子想念它的小主人们,思念打在墙壁上产生回音。现在一切如它所愿,这座房子久违地陷入忙碌之中,肚子被温馨的日常填满。它倍感满足,林疏疏也一样。
客厅,林逢躺在沙发上续杯刚刚被打断的美觉。林巡在给行李箱消毒,喷洒一遍消毒液,再用紫外线消毒棒扫过林逢全身。分开二十小时又十分钟,他的弟弟便惹了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还接了一头挑战常人观念的长发。林巡是个喜欢规矩并且恪守它们的老派男人,讲道理,他通常不限制弟妹的个人选择,但并不代表这里没有规矩。看到林逢的第一眼,林巡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除了方才那不满的一瞥,以及避开了他想要拥抱的手臂。
厨房,林逾在给昨天冷藏的布丁脱模。他用小刀在边上划了一圈,倒扣在砧板上,旁边已经备好五个颜色不同的盘子。林疏疏在他旁边翻找东西,她需要一把剪刀,剪开包装纸,将那些花材插到花瓶里去。是林逢建议她这么干的,他还强调奶白色花瓶和他房间最般配。
林迹关上大门,给那辆通体透黑的公路自行车充好气,他今天骑它去附近篮球场打球。“满十八岁可以考摩托车驾照,”他经过林巡,单手拎过林逢的行李箱,“哥,我想考D照。”林迹漫不经心地提到。
“嗯,”林巡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歇了几秒。睁开时,男人清醒而冷峻地锁住少年的背影,“但是小迹,你平时没少违规驾驶吧?”
“没有。”林迹加快上楼速度,哑着嗓子补充道,“我顶多骑共享单车不戴头盔。”
林疏疏立马捂住嘴,“咳咳——”因为忙着听笑话,哥哥刚才递过来的那一勺布丁直接滑进了喉咙。
林逾将她揽进怀里,用宽阔的后背及时挡住妹妹狼狈的样子。他们避开客厅那边传来的充满探究、关心意味的目光,仅余男人绰约的背影和围裙后面一截蝴蝶结。
林疏疏知道林迹有一辆50cc以上排量的摩托,宝马纯黑S1000RR,二月过完年刚买的。没有驾驶证但是上了本地黄牌,平时停放在固定的车行,一星期也就骑个叁四次。
林疏疏磨了许久,林迹才不情不愿地透露价格。她诧异了一秒,紧接着掀开他的睡衣,问哥哥是不是把两个肾都卖了。林迹钳住她的两个手臂,警告妹妹自己不是生物课堂的人体模型。
那不是少年能承担的价格,s市对摩托车的管辖向来严厉,黄牌比起蓝牌有市无价,仅仅五十万元可不够,还需要人脉和关系。林疏疏马上想到林逢和林逾,里头肯定有他们其中一位慈善家的手笔。林巡不会纵容这种合情但不合法的事情发生。
林疏疏只坐过一次那辆摩托,并且掐着林迹的脖子发誓绝对没有下一次。非常不可置信,一辆机车可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虽然这和驾驶人藐视规则、直奔刺激的疯狂脱不了干系。
那次是周五放学后,林疏疏着急去琴房上课,赶地铁来不及,坐汽车会遇上晚高峰。她恰好在校门口逮住骑摩托的林迹,那背影绝无仅有,林迹的教练可能会有百分之十的概率认错,但是对于日夜注视着他的林疏疏来说,概率是零。
他们在前方的无人小径碰面。林疏疏怎么也爬不上后座,要知道她可是有一米六八,虽然旁边一米八五的林迹,架在地面的长腿看起来比她还高。最后还是少年下车把她抱了上去。林疏疏讨厌运动,讨厌速度,讨厌心律因为外物失去控制的感觉。不出意料,那段平时需要半小时却被缩短到十分钟的行程,除了能让她摈弃罪案感抱紧少年的腰肢,简直毫无体验可言。
看来,林巡没有错过叛逆期少年的小动作。林迹或许觉得恐怖,他帮忙把行李箱提上去后就不见踪影。他向来擅长忍耐,不知怎么应对棘手的拷问,就躲到刺猬的尖刺后面避开麻烦。事后他们总会找到恰当的方式沟通,一家人想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就是需要不知疲倦地维护亲情纽带。
林疏疏清楚地知道,自己也在兄长的掌控之中。但是,她只感到甜蜜,布丁的焦糖味儿后知后觉从食管翻涌上来。
少女从林逾的肩膀探出脑袋,“哥哥,我也想考驾照!”她的发言是那么孩子气,仿佛只是在跟风,或者凑热闹。
“疏疏可以先考C1。”林逾温柔地接话,将布丁一块一块装盘,“一年后再增驾D照。”
“啊?不能都考吗?”
“有规定要间隔一年才能考。”
“为什么要考驾照?又晒又麻烦。”林逢彻底清醒了,脑后的辫子折磨着头皮,他暴力拆卸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皮筋,“疏疏,我们家有叁位司机随时为你待命。可以让林迹一个人去考,这样数字就变成了四,吉利些。”
“高考完再考虑这些事。”林巡不容置喙地定论。他走进厨房,轻点林疏疏的喉咙,她立刻懂事地张开嘴。
林巡抬起少女的下巴,想要仔细检查。那点儿动静的咳嗽,好像在他心里制造出天崩地裂的声响。林疏疏还被林逾虚虚地揽在怀里,随着林巡倾身靠近,她成为了一块饼干中间的夹心。
“不要吃太多甜食,”林巡话里话外都在警告那个制造甜品的人。“好好好,以后半个月做一次。”林逾无奈点头。吃的人没有过错,一切反倒是厨师的失责,他们都没有把妹妹宠坏的自觉。
“长蛀牙了。”林巡的手指滑过臼齿上的黑线,林疏疏感到轻微刺激感,她本能地朝后面躲去,屁股贴上了林逾的裆部。
“疏疏,每晚有好好刷牙吗?”林逾从上方探头,堵住了她的退路。
林疏疏想讲话,那根有强烈压迫感的手指却不经意抵住她的舌头。她越想发出声音,为自己说点什么,津液就越是不可遏止地涌出来。
“之前有纠正过疏疏,怎样才是正确的刷牙方式,忘了吗?”林逾伸手捧住淌着银光的口水,他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懵懂的婴孩。
林疏疏试着摇头,脑袋却被固定得死死的。她搞不清是谁的手那么宽大,简直像主宰命运的神——只需一只手,便可以掌控住她的整个后脑勺,甚至她的想法。
“如果不长记性,痛苦就会重蹈覆辙。”林巡抽出手,用纸巾擦拭少女的嘴角,他转身清洗自己的十根手指,一遍又一遍。那一瞬间爆发的恶念,黏浊而危险,仅仅是清水无法将之洗净。
“疏疏十五岁补牙时,有跟我保证过,你会爱护好牙齿。”林巡不带情绪地提醒林疏疏,她那次流的眼泪快把整个牙科淹没。随着电钻凿入牙髓,林巡整只手臂都被她掐出淤青,为此在叁十度的夏天,穿了好几天的长袖。他当然不会为了这点事责怪自己的妹妹,只是在提醒她——
“聪明的孩子会学着长记性。”林巡瞥了眼上楼的林逢,他戴上另一条围裙。
林逾拍了拍林疏疏的屁股,把她推出厨房,“太危险了,不能让疏疏继续待在这儿。我和大哥要开始准备晚餐,上楼去吧。”
“拜托!哥哥,你要相信,你有个全世界最聪明的妹妹。”林疏疏冲林逾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帮林巡背后的围裙系上蝴蝶结,她讨好地在他胸前蹭了蹭。以撒娇的方式告诉兄长,她没事,不会再像生日那晚因为林逢的表态而痛哭流涕。
“林逾,晚上好好教疏疏刷牙。”林巡奖励般地在她额头落下亲吻,经过昨晚,年长男人那引以为傲的距离感好像彻底消散。至少表面上,他看起来将那份罪恶的感情消化得很不错,尚且还有余力反刍出几分温存。
目送少女蹦蹦哒哒地跑上楼,直到再也听不见铃铛清脆的声音,林巡单手敲碎鸡蛋,“别做多余的事。”
林逾格外轻柔地挑断肉筋,“当然。我会好好教她的。”他随意几个花刀,灵活地将骨头拆离。
“疏疏十五岁时你陪着她去补牙,看着她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很难受吧?”林逾把料理盆递给林巡,他的调味和烹饪水平出色,更符合几个小朋友的口味。
“怪我,便利店那段时间上架了太多她喜欢的甜品。”林巡精准抖入各类调味品,他大脑深处仿佛储存有一个称克秤,“当时忙着打官司,根本没注意到她含着糖睡觉。”
林逾停下刀,他想起那段时间整个家都笼罩于绝望之中,“过去了,大哥。”最不堪重负的人就在他旁边,举止神态一如既往地有种冷淡克制的腔调,“并且再也不会让他们这么......”
“我比任何人都害怕看到疏疏痛苦。她九岁时,在我面前心脏停止的那一刻,我也发了个誓。”林逾砍下鱼头,所有的情绪行走于刀尖,谁也无法看清。“都过去了,幸好大哥当时不在国内。”
“不然这座房子,今天就有两个埋头走到黑的人。”
作者有话说:
谈论处不处这件事真是让我坐如针毡,一开始想让这个世界就这么梦幻吧,没有体毛,全员处子,性经验为零,都是妹宝一勾引就前仆后继的无脑妹控,四个哥哥做个彻底脱离现实的纸片人。
但故事写着写着,我的文笔没能如实描绘出他们,他们个人的人物形象却在我脑子里飞了起来。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多子家庭,尤其还附有“高知”“富裕”的设定,实际却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完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理创伤,不影响生活,也不影响他们成为优秀的人,但影响着他们爱人的能力和行为方式。
林逢根本不可能痴痴呆呆地只爱一个人,他拥有情感充沛的特质,可以代入埃贡·席勒或者亨利·米勒那种,由天才和欲望构成的艺术家。
林巡因为过度抑制自我和本我,在那种接近毁灭的高压下产生了严重洁癖,洁癖患者内心深处压根不是厌恶这个世界,他们是在厌恶自己。
林逾很难细说,他是真正的bug,世界上仅为林疏疏一人存在的bug。他没有一次彻底的性经验,却胜过那些有无数性经验的人,因为他已经在浑浊不堪的黑暗里待了太久。
林迹还在青春期,他有点迷茫,来不及捋清自己感情,就由着血缘冲动陪妹妹胡闹。他分不清亲情和爱情,他只是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嘴上说着不管林疏疏,身体却已经由着本能上去保护她。那个晚上不止是林疏疏的十八岁,还是他的十八岁,妹妹问他要不要做爱时,那叁十秒他脑里想的是:“如果她去找别人,又或者自慰,都可能会受伤。但是如果我亲自帮她,肯定能保证不会像个傻逼一样弄伤她。”看他经常跟在哥哥屁股后面默默做事就能看出来,他确实有小狗那种令人眼眶盈满热泪的忠诚。
而我们疏疏,如果像平行世界一样,害怕踏出这一步,她之后大概会变成自由却又不自由的女人。她的性经历完全就是不负责任的集邮,在世界各地爱过的、发生过关系的男人根本数不过来。取代林逢,成为家里真正的浪子角色。
但她踏出了这一步,于是有了这个故事。四个哥哥都为她的性经验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不出意外。他们四个也会是她余生的性伴侣。而他们后半生只会和她一个人做爱。他们和她做爱时,为了助兴口癖里会用“骚”“这些字眼。但从来不会用“小荡妇”。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一定会觉得淫乱不堪吧,一个女人和四个男人,加上禁忌的血液关系。而他们极力避免让妹妹想到这种不堪的表达。
我其实有点害怕继续写下去。现实一点,还是梦幻一点?写我喜欢的,还是写你们喜欢的?
我的工作每天在和那么多“痛苦”打交道,晚上回来趴在书桌上,钻进这个自己构造的世界时,我诧异地发现我写的东西让我更痛苦。我的文笔不流畅,像一支摔过的圆珠笔,写出来的东西断断续续。故事发展更是找不着东西南北,作者有话说都比正文写得果断些。文风更是成谜,每一章都像是新的试验品。
可是如果有十个人,不用那么多,只要有一个人说她喜欢我的故事,我就依然会写下去。因为我们藉由这个故事相爱,我可能会冷暴力你(指断更),但绝对不会出轨(指抛弃这个故事写新的故事),更不会单方面终结这段感情。爱你。
044|这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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