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江看简宁又停下,他站在距离她两米的地方,抬头看着夜空,诚挚而坚定:“梦想,是无论多难,跋山涉水都愿意去的地方,是一生都想和它有关,是人生未来的所有构想,都以此为前提。”
他常在晚上对着星空思考宇宙,虽然他还有许多不明白的方程和引力,但他想清楚了自己。
每一个体悟宇宙深邃的时刻,都拥有满腔的热忱,和献身的胆量。
这样的热忱,简宁也有。
这辈子余下的时光,她想收集自己喜欢的书,无论语种,无论长短,她偏爱小众书籍,渴望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和阅读。
陶江的嗓音起起伏伏,像迷雾里的光:“我还记得,那个和我亢奋地讨论《山月记》的人,也记得,为了一本外文漫画,跑遍全市书店的人。”
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逐渐浮现。
简宁的心跳如擂鼓,因为激扬,手指克制不住的颤动,她索性掉过头,和他隔空对望:“你的意思是,学语言?”
陶江领情地笑一笑:“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告诉我的。”
“什么意思?”
“你喜欢稀奇古怪的书,甚至会啃晦涩的原版书,国内外都有。这是我看到的,也是你用行动告诉我的。”
高一爬江山春游,他们问过彼此的梦想,那时他们还没有清晰的认知,凭借模糊的轮廓,天马行空地乱说一通。
然而,命运真的把他们带到了那条路上。
梦想不是空穴来风,物理竞赛为陶江打开宇宙的大门,朝南的大书房里铺满简宁的译著。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调色盘,填满了迷茫、怀疑、信念,梦想与现实交替,每个人在各自的板子上调绘五彩斑斓。
你还想去北京吗。
这句话,陶江欲言又止,走了一路,没问出口,他害怕,不是想要的答案。
第72章 . 凤凰花开的路口 再见了,我们的高中时……
教室前面倒计时牌子上的日子越来越短,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候,班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所有同学都忙着沉淀, 几乎没有人再往后翻日期。
但日子都被他们记在了心里。
杨老师每天都在鼓励他们,如果累了,你们就休息会儿,然后继续战斗, 但不要总把放弃挂在嘴边。
所有人都吊着一口气, 只等最后一天, 一鼓作气。他们像一座学习机器,不觉得累不觉得困,来日没有方长,他们都不希望是因为懒惰而考不上。
每当简宁坐在教室里, 被热烈向上的氛围包裹着,就特别有安全感。
热浪铺天盖地, 头顶的电风扇呼呼转个不停, 黑板上写满粉笔字,卷子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课桌里塞都塞不下, 这一切, 和往年夏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业典礼前一天,各科老师来和他们告别。
数学老师再三叮嘱解题技巧,语文老师让他们一定要算好写作文的时间, 英语老师送给他们一句寄语.
这些话,课上老师们每天都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台下的同学们的耳朵已经生了茧,然而当所有事情被最后一次打上烙印时, 这些老生常谈变得悦耳而珍贵,听一句少一句。
晚上,杨老师用多媒体放了一整个晚自习的歌,他们即将踏上征途,青春需要赞歌。第一首就是高二那年艺术节,九班的合唱曲目,《夜空里最亮的星》。
音乐是最好的时光机。压抑一整年的心绪在这个晚上爆发,听着歌,他们高声唱,哭了笑,笑了又哭,笑笑哭哭,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人生何处不相逢。
六月六日,毕业典礼。
清早,吴勉第一个来教室,他登上讲台,把倒计时牌子的日历哗哗翻了几页,露出最后一张。
距离高考,仅剩1天。
教室的后黑板上写满宏伟的理想,早自习依旧书声琅琅,最后一次坐在教室里背书,他们故作潇洒,仿佛在粉饰离别的伤感和考前的紧张。
杨老师来教室转了一圈,又在讲桌前坐了一会儿,目光从第一排扫到最后一排,他曾路过数以千计的学生的青春,见惯了悲欢离合,可每一届到了要告别的时候,难免伤怀。
但杨老师没说什么,只是从后门悄然离开,听读书声落在耳后。
早自习结束后,高三年级去运动场参加毕业典礼。
红色条幅挂在高高的大楼,硕大的气球拴在楼顶,风中纷飞。
九班的同学们坐在凳子上,晒着火辣辣的烈日,他们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挡太阳,听台上的校领导说着年复一年的祝福语,一群人忽然有些无聊,队伍后面渐渐传来窃窃私语。
临近尾声,一声鸽哨,一行白鸽铺天盖地从他们头顶越过,像一张巨大的白色折扇,盘旋而上,逐渐与天际化为一体,载着他们的目光飞远,人群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
简宁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扑打着,突然觉得,痛苦的高三,其实也没有很漫长。
“我靠,鸽子屎!”方岛皱眉擦了擦自己的校服,苦大仇深地望着天幕尽头的白色。
一群人不留情面地笑开,笑声响彻天空,冲散了离别愁绪。
回了九班,杨老师搬着一摞红色小本本走进教室,笑着说:“离开之前,我们还有一项仪式。”
他拍了拍手下的证书,说:“这是你们的毕业证,拿到证书,就证明,你们真的毕业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他们是一只只顺流而行的小船,被高考的浪潮裹挟着前进,曾经感到遥不可及的六月,逐渐向他们靠近,是那种看得到岸边的近。
他们终于要解放了,却还有些不舍。
杨老师边喊同学名字,让他们上讲台来领证,一边和他们絮叨。
“三年过完了,你们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同学们以为老师在试探他们,稀稀拉拉地回应:“没有!”
杨老师多老谋深算,一眼就看穿这群小毛头们在敷衍,哑然失笑:“最后一堂课了,你们还和我装。”
台下响起因为被戳穿而掩饰羞臊的笑声。
“方岛,你说说,有没有遗憾的事?”杨老师把手中的毕业证交给方岛,顺口问了句。
方岛摸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成为学霸。”
教室里传来同学们善意的讪笑。
杨老师又点了几个人。
“不该和好朋友闹掰。”
“后悔不够努力。”
“要是和父母少吵点架就好了。”
也有大胆的,“没和暗恋的女生告白”。
最后一天了,杨老师一直都和颜悦色,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柔和了平日的凌厉。
他语重心长道:“同学们,大步向前走吧。成年人的勇敢是,一步三回头,却依然无畏地向前,老师送给你们三个字。”
台下是六十多双纯真的热泪盈眶的眼睛。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今胜昔。”
说着,杨老师又怀着一丝愧疚:“有时候,你们不听话的时候,我是又气又急,老师也知道自己有时候挺凶的,因为对你们有多大期望就有多恨铁不成钢,所以说话重了,希望你们不要记恨老师,老师希望你们以后回忆起高中的时候,是美好的,而不是带着怨气。”
不知是谁先哭的,抽泣声像汹涌的海啸,填满教室每个缝隙。
简宁低下头,忍着眼泪,杨老师是位合格的班主任,虽然人人在抱怨他的严苛,可站在今天,再回望过去,没有一个人不感谢他。
他鞭策他们自律,督促他们进步,不是为了别的,不是为了他自己,仅仅为了让十七八岁的孩子们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
人这一生,至少有一位良师。
或许是离别的钟声即将敲响,杨老师的眼眶也情不自禁地微红,但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明天,记得装好身份证和准考证,别丢了,每年都有学生丢。”
“铅笔记得是2b的,多带几根中性笔,草稿纸就别拿了,考场会发,不够就问监考老师要,不要不好意思。”
杨老师走到窗台前,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又走回来,说:“对了,带件外套,往年高考天气总不好,如果明天突然下雨,也有备无患。”
他想起什么,拍了拍讲桌,郑重其事道:“差点忘了,条形码,记得一定要把条形码贴上,别贴在框框外面,要不然机器识别不出来,谁都不知道你做的哪套题,就白考了!”
他挥手比划着,不停地强调:“如果不会贴,一定要举手,让监考老师帮忙。”
简宁从来没见过杨老师这么唠叨。
“一定要把准考证号涂对,多检查几遍再往下做题,交答题卡前,也检查一遍选择题,别涂串行。”
“考前一天别熬夜,适当看看以前做过的错题,考试之前要是困,可以稍微在手背上抹一点风油精提神,别抹太多,那玩意儿太呛。”
杨老师停下,喘了一口气,想了想,好像没有遗漏的事项了,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笑了笑。
“都记住了吗?”
教室里没人回应,哭腔反而更凶了。
杨老师没哭,他还是宽容地笑着看他们:“都别哭,有什么好哭的,好好考,你们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考完就真正解放了。”
“不是有同学想让我在校服上签字吗,我赶紧签完,你们下午还得提前去看考场。”
“我!”
“还有我!”
同学们揉了揉红肿眼睛,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泡,拿着笔纷纷涌上讲台,挤作一团。
杨老师摸着校服,带着一丝怀念,说:“以前我上学的时候,和你们一样,特别讨厌穿校服,现在,想穿也穿不了啦。”
时间的参照物,是亘古不变的情怀。终于,熟悉的铃声响起,这是最好的道别时刻。
吴勉喊道:“起立!”
九班全体同学站起来,朝讲台深深鞠了一躬:“老师再见!”
从高一九班,到高二九班,最后是高三九班。在这个世界上,曾有过无数个九班,以后也将出现无数个九班,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九班。
放学时,他们成群结伙,许多年后,他们奔向山南海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很快,人去楼空。
离开九班的时候,简宁最后环顾了一圈。
教室已经被搬空,白墙愈发干净,课桌后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大白杨,依旧翠绿挺立,像她高一刚来报道那天一样。
只是,下一个推开门,撞见这棵大白杨的,已经是别人的青春了。
简宁背着书包下到二楼,看见陶江从楼梯口出来,能走的都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简宁的脚步没停,敛下眼皮。
我才不会喜欢他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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