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当然不高兴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谢文钊这个蠢货,晦气!刚才在白马寺的时候,应该听听怀明那秃子的话,抽空给菩萨上一炷香的。
不过这菩萨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一炷香嘛,为什么要把谢文钊丢过来碍他的眼!
“你这么会在这里?”孟弗收回目光问道。
谢文钊回答道:“回陛下,今天微臣与好友约好来白马寺上香,走到半山腰时被琴声吸引,来到此处,微臣不知是陛下在此,惊扰了圣驾,还望陛下宽恕。”
孟弗嗯了一声,她奇怪谢文钊这些日子在侯府里看账本上火嗓子哑了也就罢了,怎么说起话来还在哽咽,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李钺讥诮道:“好友?什么好友?不会是姓孟的好友吧?”
谢文钊立刻意识到对方提到的姓孟的好友指的就是孟瑜,一想起孟瑜,谢文钊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也忽视了耳边的这道声音其实是很耳熟的。
他不能怀疑孟瑜,陛下也不可能是多年前在徐州的那个人。
可是……
谢文钊心中莫名不安,总觉得他可能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只有在孟瑜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才能安心。
他要怎么问孟瑜?
孟瑜为了他已经不再弹琴了,他若是贸然问她,只怕会伤了她的心。
谢文钊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装了许多线团,那些线头纠缠在一起,他找不到开端,更找不到结尾。
他心中思绪纷乱,但还是要老老实实回答李钺的问题,道:“并不是。”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陛下的身边带着这个戴帷帽的姑娘了,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姑娘的身份,可她敢在陛下的面前随意开口,可见她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很不一般,谢文钊心中清楚自己不能得罪这样的人。
“那可真是稀奇啊。”这姑娘感叹说,这声音听在谢文钊的耳朵里无比的刺耳。
“你们吵架了?”李钺又问。
谢文钊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对他与孟瑜的事这么好奇,答道:“不曾,她只是微臣妻子的妹妹,微臣与她并不熟悉。”
李钺嗤笑,这个时候谢文钊倒是想起孟瑜是他小姨子了?
他想要再刺谢文钊两句又觉得没意思,谢文钊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不如让他赶紧走。
见陛下似乎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孟弗道:“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谢文钊叩首后起身退下。
他躬身后退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亭中的那张琴,之后整个人更加的失魂落魄,以至于没注意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石头上。
孟弗盯着谢文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直到他整个人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才收回目光,这谢文钊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不会是账本看多了,看出毛病来了吧。
李钺见孟弗一直在看谢文钊,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要不他等会儿上山把那炷香给菩萨补上吧?
孟弗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古琴,忽然听到李钺开口叫她的名字:“孟弗。”
她抬起头,应道:“陛下。”
李钺看着她,透过一层白纱,孟弗与他的距离好像被拉开一些,李钺抿着唇,有些不知道那些话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孟弗微微歪着头,她奇怪陛下怎么不说话,这位陛下向来行事果断,什么事能让他这样犹豫不决,不敢开口。
一瞬间,孟弗猜想出无数种可怕可能,甚至包括陛下说自己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好在形势没有严峻到这种地步,陛下只是问她:“你有想过与谢文钊和离吗?”
孟弗怔住。
她完全没想到陛下想要问她的会是这件事。
和离……
良久后,她摇了摇头,对李钺说:“家里不会同意的。”
李钺皱眉,孟弗不想和离也就罢了,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是家里不会同意,李钺问道:“为什么要考虑家里?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孟弗嘴唇微动,不知该怎么与陛下解释。
“孟弗,”四处无人,李钺干脆掀开头顶的帷帽,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是孟弗自己的脸,他又问了一遍,“你自己呢?”
“我?”
孟弗一时回答不了李钺的问题。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可以接受这条既定下来的命运,她其实会有一点点不甘。
至于到底在不甘什么,孟弗也不大能说出来。
“我……”孟弗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和李钺说。
她微微垂下头,浓密的睫羽像是一把小扇子,下面投出小小的一弯阴影,她说:“我还不知道,陛下。”
李钺正想说话,孟弗再次抬起头,她回望陛下的眼睛,她在属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陛下,她轻声说:“您让我想一想,陛下。”
李钺被她这样一看,不知怎么的,心一下就软了,那些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放轻了声音对孟弗说:“你慢慢想,不着急的。”
李钺说完自己都惊住了,他眨眨眼睛,神色间透露出几分疑惑,这是能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朝中的那些大臣和谢文钊后院里的那几个姨娘,要是听到他这样说话,还不得赶紧看看是不是自己家的祖坟着火了。
毕竟这种程度祖坟光是冒青烟怕是不够的。
李钺前几日为这事是准备了很多话的,这下都用不上了,他倒不是想要劝她和离,只是希望她不要再像从前过得那样苦了。
然心里还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干扰他的理智,让他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李钺猛地站起身,绕着亭中的石桌转了好几圈,最后停下,对孟弗说:“等下和我再上一趟山吧。”
孟弗下意识问道:“陛下是有东西忘在山上了?”
李钺道:“不是,我得去给菩萨上炷香。”
孟弗:“……”
所以在白马寺里怀明大师劝陛下上香的时候,陛下为什么不听呢?
陛下真的好叛逆哦。
孟弗随着李钺上了山,怀明身着一袭红色袈裟站在大雄宝殿前面,见到他们又上来,先对着孟弗点了点头,然后又对李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笑得李钺特别想撸起袖子跟他比划两下。
不过考虑到自己用的石锁还没换到最大的那个,李钺决定再忍耐一下。
从风积山下来,李钺也不打算回侯府,他刚刚给菩萨上了香,这香不能白上了,他回头对孟弗说:“走吧。”
孟弗问:“您要去哪儿?”
李钺没有回答孟弗的问题,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孟弗犹豫道:“宫里还有些奏折没有处理。”
李钺道:“等回去后让暗卫送到我那里去。”
孟弗往后看了一眼,说:“这不好吧。”
暗卫看到皇上把奏折都送出去,回去不得八卦个三天三夜,就算陛下不在乎,也要考虑下暗卫们的身心健康。
“没事,”李钺自信道,“他们知道了也得憋着。”
孟弗还是不大想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她想最多就是自己今晚少睡一点。
李钺带着她来到帝都西边的郊外,这里正在进行一场马球比赛,孟弗很少会看这种游戏,她未出嫁时多是与同龄的女孩们参加一些诗会茶会,嫁到宣平侯府后,就要忙着应酬各种宴会。
她以为陛下带她到这里来只是想要跟她一起欣赏一场马球,哪知道这场马球比赛结束后,陛下竟然亲自上场了。
孟弗坐在人群之中,耳边传来阵阵欢呼,两方队员已经来到场上,陛下换了另外一身装束,与他的同伴们一样,而孟弗还是从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到他。
他骑上白马,手中挥舞球杆,奔驰在球场上,英姿飒爽,生气勃勃,小小的马球被球杆击中,画出一道弧线落入对手的球门里,场上瞬间响起一片尖叫。
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耀眼了,孟弗看到有七彩的光晕将李钺整个人笼罩在里面,他好像在发光。
孟弗抬起手,随围观的众人们一起为他鼓掌。
李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猛地转过头来,对着孟弗的方向粲然一笑。
耳边的欢呼声比之刚才更大了,而孟弗鼓掌的动作停了一瞬。
这场马球比赛结束后,天色也暗了下来,人群渐渐散开,孟弗被暗卫带到山后,那是一片空旷的平原,李钺骑着马哒哒来到她的面前,他已经换回之前的装扮,停在孟弗面前,低头问她:“会骑马吗?”
孟弗摇头。
李钺从马上跳下来,在马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对孟弗说:“上去。”
孟弗转头奇怪地看着他。
李钺解释说:“再过些日子就要秋猎了,不会骑马怎么行?今天天色有些晚了,带你跑两圈,下回有时间再教你。”
孟弗点点头,在李钺的帮助下上了马。
暗卫们藏在山石后面一脸扭曲,这一幕看得他们太难受了,不应该是陛下带着姑娘骑马吗,这怎么能让人家姑娘在下面帮他牵马!
而且都这样了宣平侯夫人的脸上也不见怒,真是好脾气。
陛下的底线在哪里!人性在哪里!这样的姑娘又在哪里!
直到夜幕四合,他们两人才分开,各自去往该去的地方。
回到宫后,孟弗草草用过晚膳便开始处理奏折,案上堆积的奏折确实不少,她全部批阅好已接近子时。
烛火摇曳,宫灯下面缀着的长长流苏映在不远处的屏风上面,像是一条飞舞的墨色巨龙,淡淡的熏香弥漫在整个宫室间,高喜过来劝了两次她该安歇了,孟弗坐在长案前面却无甚睡意,她蓦想起在风积山上陛下问她的话。
陛下问她,你自己呢?
孟弗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自己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与谢文钊和离吗?
如果与谢文钊和离,她可以承受她将要面对的一切吗?
离开侯府后她要回到孟家吗?
那样的话与在宣平侯府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如果她离开宣平侯府,离开孟家,她能去哪里呢?
她的未来又是什么样的呢?
孟弗闭上眼睛,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那黑暗中生出五色的光点,大大小小地变换,最后融入一片微弱的白光当中。
这天晚上孟弗又做梦了,梦里有西郊外马球场上骑白马的陛下,也有骑在马上在帝都长街飞驰而过的自己。
风中夹着雪花从她的脸侧温柔拂过,她驾马来到长街尽头,抬头去看,天地茫茫,而她微小如蝼蚁。
陛下替我来宅斗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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