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喃初闻“江湖”二字,出自师兄之口,师父把她从山下带回来不久,她不明白师兄为什么那么迫切想下山,对尚且年幼的她来说,山下的世界只有饥寒交迫。
所以师兄下山的那天,南喃抓着师父的衣角,那双清澈天真的眼睛,仿佛没有受过苦难,仰着脑袋看师父垂落的青丝,奶声奶气的问着:“师父...师父,江湖是什么?”
只记得那年师父蹲下身摸着南喃的头,语气似叹息般地回答她:“江湖是一场梦......”
后来南喃总算懂了师父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而千人千梦,多的是不愿醒的人......
师父是,师兄是,她也是。
......
转眼师父的青丝早已掺进了白色,侵染的再也掩不住了。曾经对南喃来说难以化解的一招一式,如今早已应对轻松如饮水。
“师父!”
那天剑掉落的声音格外清脆,清脆的南喃以为是师父在桃树上挂的那串风铃......
最后师父死了,南喃把他和他最心爱的剑葬在一起。
他让南喃挖出了桃树下的桃花酿,那是师娘最爱喝的,她前两年贪嘴,偷偷挖来尝,却被他罚跪在桃树下三天三夜。如今终于舍得让南喃喝,可却只剩她一人独饮了。
南喃觉得她的眼泪终于和那坛桃花酿一样快一滴不剩之后,才肯下山,只是等她喝尽最后一口酒,才哭笑不得地发现,这桃花酿师父是死都没打算留给她喝,只见那张因为太过悲伤忽视的纸条上写着——“徒儿,我死后,这酒捎去燕来客栈,那里有我的故人......”
......
“桃花酿、胭脂红、檐上雨、扇底风,原来相逢在梦中。”取出信鸽捎来的信,陌纤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轻叹,“连你也走了......”
“陌老娘...陌老娘!你快来!”稚嫩的声音唤回了陌纤的思绪。
“怎么了?玲玲。”陌纤正欲抱起这小不点,哪想身子刚蹲了一半,便被玲玲拉着手往屋外带去......
那算得上是陌纤第一次见南喃,白色衣袍绣着简单的花纹,高高束起的长发,倒也有几分她师父年轻那会的侠客气了,只是见了陌纤,支支吾吾了起来……
“小姑娘,喝了便喝了罢,你师父的酒酿的哪有我好。”陌纤这般说着,却突然转过身去,生怕那小姑娘看到自己眼里的泪光。
年纪大了,就爱回忆从前,抚过一坛坛桃花酿,那些旧人旧事像洒进了酒里,掀开封,就全漏了出来......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五人喝下美酒,义结金兰。他们出师不同的门派,因为侠心一致而走在一起,一路磕绊,相互扶持走过十年江湖夜雨,却敌不过岁月。他们没能成大侠,或为情、或随心,各自归隐,从此书信都不知寄往何处,只剩下最后的约定——“若再也不能相聚,就捎给陌娘一坛桃花酿。”从此陌纤便守着这燕来客栈又一个十载年华......
“我听师父说过,师娘最爱喝您酿的桃花酿了,现在终于有幸尝到了。”南喃喝下酒水,却不知道这醇香为何变了味,徒增些苦来。
陌纤轻笑,说年轻时这江湖上谁不知道她酿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烛火摇曳,陌纤安抚玲玲睡下,窗外的雨早已停了。
“星星出来了,明天或许会是个晴天。”陌纤寻着南喃来了屋顶,“玲玲那丫头,平日里闹腾惯了,今天倒是安分了不少。不过我一生未嫁,到了暮年能得这一活宝相伴,也属我幸。就如同你对于你师父来说,我想他终是无憾的。”
南喃不语,望着星星不知想着什么。 “我们五人啊,要说‘情’这一字,也是你师父写的最好,他与你师娘成亲十六载,形影相伴,羡煞旁人......”
“可后三年,师娘奉门派之命讨伐叛军,此去三年,再无音讯,只留下一封书信,寥寥几笔。”南喃垂头,接着说完。
与师娘相伴的十三年,是师父的梦。
南喃临走时,陌纤看着那剩下的最后一坛桃花酿,那年过半百的女子掩面痛哭,她说那快意恩仇的十载江湖是她的梦。
......
此后南喃初涉江湖,拜入了师父曾经的门派。
万剑山很冷,龙渊的水也很冷,每个新入门的弟子都要跳一遍龙渊。
照师兄师姐的话来说,龙渊的水再冷也难冷万剑山弟子手中的剑和炙热的侠心。
再过几年,五毒教骚乱中原,传闻阴阳蛊再现武林,可医死人、肉白骨,引数人争夺,最终落到了中原人手里......
南喃无意卷入事端,困于药王谷,拿走阴阳蛊的正是药王谷的大弟子吴绝……
“吴某为何要信姑娘来此的目的无不纯之心呢。”
南喃早已听闻吴绝,却是第一次见面,这一面他在她心里落了个恶劣的印象。
原来号称医术武术皆高超的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竟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两人交手,南喃不敌他,受了伤,却又得他所医。
许是玩弄,南喃越想越气,又奈何不是吴绝的对手,他放她回了万剑山,山门一关,以为两人再无交集。
过了几日,万剑山下了场大雪。而南喃的房里多了位不速之客……
南喃只道吴绝脸皮之厚无人能及,居然敢叫自己报他那日饶她不死之恩。
吴绝身负重伤,那阴阳蛊理应还在他身上,只要南喃有杀人越货之心,他必死无疑。 好似早料到南喃会于心不忍,吴绝在南喃的住处躲了三日,她依他言煮药照料,最后一日,她瞧吴绝的气息依旧微弱,却仍强撑与她言笑……
“为何不用蛊救自己?”南喃皱了眉头,不解地问。
吴绝盯着她笑,说:“这蛊只能用一次。”
南喃不知道三日后吴绝去哪了,也不知道吴绝留给自己最后的那个复杂的眼神到底代表着什么。
那阴阳蛊还是没有回到五毒教的手里,吴绝失踪了,中原几大门派也再无人寻到他。
江湖的故事更迭的太快,一年后,阴阳蛊和吴绝早已被翻篇。
只是某日,南喃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疯般的从那些积灰的古籍中找着什么,直到发黄的信纸从书页间滑落——
“吾妻阿喃,见字如面……”
仅读第一句,南喃却已泣不成声……
……
吴绝幼时,家族被灭,自此流落街头,看着母亲病重而死却无能为力。
怀着一颗寻死之心来到湍急的河边,却遇着和师父下山的南喃,几块方糖塞进了他的手心,女孩儿眼睛笑起来如月牙,莫名给了他活下去的心……
再次相遇,是在武林大会,南喃成了万剑山的新弟子。
他用一年时间向她表达爱慕之心,第二年他奉上亲手为她铸的剑,终于如愿以偿结为侠侣,自此相依相伴,羡煞旁人。
到第五个年头,为救同门好友,瞒着吴绝的南喃独自前往危险之地,遭到雪猿袭击,等他找到她,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当时阴阳蛊出世,吴绝费尽心思抢来阴阳蛊救了南喃,却让她的记忆再也没有了自己。
再后来,吴绝被五毒教重伤,中了蛊毒,将死的他偷来三日与她相处。
他早已知道自己会为此丧命,求万剑山掌门替他隐瞒。若非那场梦,南喃也许再也记不起和吴绝的那五年……
……
多年以后,万剑山的雪好像永远下不完,龙渊依旧冰冷刺骨,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一个一个往里扎,师兄师姐们在岸上笑的开怀,说着那句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话——唯有炽热之人,可御极寒之剑......
南喃偶尔会去师父的墓前,赔上一坛桃花酿。
玲玲长大了,成了燕来客栈的新主人,陌老娘终于如愿,与师父四人黄泉相聚。
唯有吴绝,南喃始终觉得他没死,握着他给的剑仿佛还能再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的大徒弟下山闯江湖那年,也有个小奶娃扯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的问她:“师父,江湖是什么啊?”
“那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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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篇】原设定与正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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