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林瑾瑜是个满分好老师。作为前上岸人员他富有经验,而且英语很强,在张信礼考研这事上堪称除了张信礼本人之外最尽心尽力的一号人物。从英语到政治,从语法到单词,凡是他有心得的,没有不告诉张信礼的。
林瑾瑜答:“当然,咋,还看不上?”
当然不是,张信礼拿着林瑾瑜手抄给他的今日长难句,说:“没有,但我没你聪明,只能比你更用功。”
三跨大冤种不用功行吗,不行。
“你已经很用功了,”林瑾瑜说:“没见过几个比你用功的。这才二月份,你都看到中频词了。”
“不够,”张信礼严肃地说:“远远不够。”
“……”
好嘞,这看来出去玩是没辙了。林瑾瑜泄气,拿出手机开始给许钊发消息,告诉他他俩都不去。
许钊的回复都带着他那大惊小怪的声儿:搞——什么飞机?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先急行军,杀去黄家耀那里捉奸,叫他请假,带上弟妹一起出来,然后组成小队一路南下,好好领略一番三亚的日落、大海,然后潜水看鲸鱼!
好家伙,说得跟去打仗似的,黄家耀比我俩都大几个月,也好意思叫弟妹,林瑾瑜心说:呃……而且三亚有鲸鱼?
其实他心里也很向往,初中毕业的时候同学们旅行去了,他被独自一个丢到凉山,认识了现在身边这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高中毕业的时候暗恋的男人抛弃了他,导致他压根没了毕业旅行的兴趣;大学毕业季忙着搬家、照顾小狗……忙碌的生活总不经意就偷走了很多东西。而现在……
会很美吧,湛蓝的海波,还有印在水面的、金红的夕阳。
张信礼还在认认真真背诵林瑾瑜布置给他的任务,那张脸英俊、成熟,剑眉英挺。他在为实现自己的诺言而竭尽全力——和林瑾瑜站在一起,让他们过更好的、自由的生活。
林瑾瑜盯着那张自己非常喜欢的侧脸看了片刻,跟许钊说:不了,不去了,爷要在家给老公补课。
那厢沉迷学习的张信礼半天没听见对象的声音,抬头看去,见林瑾瑜神色有异,情商终于后知后觉上线:“小瑜,”他道:“抱歉,我心里没底,最近都没花心思在你身上。”
他终于意识到了,先前他身兼两职跟宁晟凯谈合同那会儿都没现在忙,看来考试果然才是永远的噩梦。林瑾瑜给许钊回完消息,说:“没事,我理解。”
“不,确实是我疏忽了,”工作跟生活要平衡,学习也一样,张信礼道:“这样,你再给我拟一个作息时间表,晚饭后休息娱乐一下,也健康。”
这段时间,连一一都是林瑾瑜自己一个人去遛的,除了学习,张信礼的生活里好像再无其它。林瑾瑜寻思这样也好,吃了饭老不动不健康,容易发福,他还指望多摸张信礼两把呢,于是便道:“行,回头我把我复习时候的时间表找出来,加点量给你拟一个。”
“嗯,”张信礼说:“以后我会注意。”
学习不能落没错,男朋友的心情也得顾及,每年因为考研吵架的情侣可不少。
太久没一起做过啥“玩物丧志”,没意义纯奔开心去的事确实让林瑾瑜略感失落,可此时此刻,他看张信礼一副抱歉又愧疚,好像自己真犯了什么错似的的样子,心里那轻微的失落又烟消云散了。
张信礼简简单单一句“小瑜”能填满很多东西。
“没事,我也不是非要你天天特意分出时间谈恋爱,”林瑾瑜说:“你说的对,考研才是最重要的。”
张信礼有这态度就行,很多时候俩夫妻抱怨对方的目的不是真的强求对方去改变什么,只是时不时想确认一下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依然如相爱的那天一样。
虽然不能实现年少时候在凉山约好一起去毕业旅游的约定,但……也算了吧。
“不,我确实太冷落你了,尤其那时候还在过年,所有人都出去玩。”张信礼道:“连林叔跟阿姨也是,我确实不对,我……”
“真没事。”林瑾瑜没想到他忏悔忏得还真挺真诚,看起来真的痛定思痛,决定痛改前非,那股认真劲倒让他不好意思了。
他反过来安慰张信礼道:“你别太紧张,虽然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但尽人事听天命,别太为还看不见的结果焦虑……”
他话未说完,张信礼突然道:“啊!”
“???”林瑾瑜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张信礼找出笔记飞速翻阅,边翻嘴里边念念有词道:“‘尽人事听天命’,用英语应该这么表述?我明明背过,怎么忘了。好像是……是什么来着?”
“……”
哦不,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个屁。
怎么说呢,有些人吧,可能天生就是劳碌命,以前读个书还得在快递站干兼职,现在都工作了还得学习。作为他唯一的、帅气的、善解人意的伴侣,他只有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咯。
林瑾瑜“……”完,把张信礼手里书抽了,搬了把凳子坐他旁边,卷起袖子拿笔,道:“……是‘man proposes, god disposes’,又译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这里划红线的地方是什么?不懂的?那个地方不用标记……对,去年考过了今年考的可能性很小。你阅读不好,晚上我挑几篇《纽约时报》跟《经济学人》的文章给你。”
……
秋去冬来,冬去春又来,本以为毕业了,回家了,得到家人的祝福了,人就会闲下来,当一把老太爷享清福,可林瑾瑜发现除非是植物人,否则人是不可能过上那种生活的,即便千万富翁也是一样。
只要活着,好像就得忙碌,就永远有做不完的事,但只要爱人在身边,只要他们还能理所当然的牵手、拥抱、接吻,活着就并不让人感到厌烦。
四月,春暖花开,张信礼每天六点起床,背一个半小时英语,到八点,出门开车上班,上午利用摸鱼时间看选定的专业书,中午边吃饭边复习下早晨背的英语,下午复制上午,晚上回家看视频做笔记。
林瑾瑜全程变身专业陪护兼他私人讲师,明明八九点的课,他却总是和张信礼同一时间起床,检查他昨天背的内容并一个音标一个音标纠正发音,白天忙自己的,跟师兄师姐讨论文学巨匠“别车杜”,晚上早点回家做饭,溜完一一后陪张信礼一起看网课视频,随时给他答疑解惑。
虽然自己不是这专业出身,但他和自己老爸均有不少相关人脉在,当年附中的同学学经济相关的不少,其中就有毕业于林瑾瑜正读研的这所大学里的,一番牵线搭桥下,给了不少信息。
公司和宁晟凯的合作在稳步推进,作为合作伙伴,林瑾瑜跟他没老死不相往来,双方有必要时还会见面,两边负责人建了个群,张信礼也在里边,公开场合谈公事,私下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当他偶尔向这位宁总询问些相关知识时,这位正统学经济出身的老总倒也没怎么见端架子,有问便答。
脱去校服又脱去学士服,一切都平静下来。林瑾瑜和张信礼,这两个平凡、普通、折折腾腾、兜兜转转了好久的同性情侣就像无数平凡、普通、折折腾腾、兜兜转转了好久的异性情侣一样,带着他们的狗在这座即便在夜晚也繁华、璀璨,曾凝聚许多中国人美好畅想的城市里扎下根来。
十八岁那年,当浑身上下所有行头加起来不到一百块,唯一拥有的电子产品是个嗓门比他家烧水壶还大一老年机的张信礼第一次在纷飞的冬雪里踏进这座城市时,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属于这里。
如今他用着当季新发售八千多的手机,男朋友手里握着价值一千五百万的股份,日常热衷于打扮他,那几件洗得发白的附中校服挂在林瑾瑜家的衣柜里,和林瑾瑜自己的挨在一起。
他俩都明白不会有机会能再穿一次,却不约而同保留了这许多年。
床头常年摆着的水杯和药瓶已经彻底消失,林瑾瑜日常手贱爱招他,会给狗买60块一斤的狗粮,爱喝奶茶、可乐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饮料,会给张信礼换手机、电脑、衣服、鞋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会拉着他一起吃80一个的冰激凌。
一切回到原点,一切又截然不同。
周末的时候他们固定会回一趟家看林怀南夫妇,每次上门都买一堆东西,然后谎称全是张信礼独资买的,节假日问候下伯伯姑姑,跟小堂哥交换情报,打听亲戚间有没有什么风言风语。
新酒装了旧瓶,余生很长,新添的事不止这一件。
在他爸的操持下一一的狗证终于办了下来,这遛狗时有时被人嘲笑不纯的凉山大土狗终于正式成了他家的一员。
张信礼曾经试图阻止林瑾瑜真的在犬只姓名那栏填“张小礼”,但没成功,只得放弃。看着林瑾瑜那小玩笑得逞,无比得意的脸,他很想以其人之道还知其人之身一把,不过暂时没找到机会。
来参加过林瑾瑜海底捞生日聚会的那些朋友大半留在上海工作或者学习,林瑾瑜把之前借过的钱加上利息如数奉还,当年附中班上n兄弟有空会时不时出来吃个饭喝个酒,作为业余爱好者聊聊滑板、音乐、人生还有爱情。
凉山那边张信礼反正用同一套话术搪塞,要赚钱,很忙、很累、路费太贵,没空回家。林烨给他支过一招,山高皇帝远,只要拖过四十岁,家里人多半就放弃了。
张信和每月会固定给张信礼报告爸妈的情况,发点弟弟妹妹的照片,二老看起来身体还硬朗,腿脚也麻利,春耕时分还下田干活。
拉龙在学校过得不错,时常和他们联系着,还时不时询问林烨的近况,摩拳擦掌说很想跟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牛逼学长切磋一下。
但林瑾瑜并不清楚林烨在哪里,这位对他人生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二十七岁“老前辈”再一次离开了上海,不知是回家了还是又去了什么别的地方,林瑾瑜偶尔问起时,他只说自己在享受人生。
他最终也不清楚林烨究竟有怎样的过去,那个大二时曾见过的健眉虎目的男人,那个清秀、斯文,自称是林烨学弟的男人现在都在何方,他都不曾知道。
在这亿万生命中,个体渺小如沙尘,每个有自己的来处也有自己的去处,林瑾瑜不知道他曾爱过哪些人,又被哪些人爱过,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历经苦痛。
对此,张信礼让他不必想,因为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林烨、宁晟凯、王秀、拉龙、陈回,甚至高武、赵武杰和邵荣,人人都历经苦痛。
就像林瑾瑜曾让他读过的、余华最广为人知的那本《活着》,尽管生命不可避免地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痛苦,但我们还是要活着,因为生命来到世上本就是为了经历磨难,有磨难才有体会、才有感知,才有快乐悲伤,一切情绪。
生命生生不息。
……
……
两年后。
“准硕士张信礼,张哥!我的小张哥!我的大张哥!”
并不寂静的春天里,许钊那嗓门丝毫不减当年。二十四五的人了,做起事来仍风风火火,街边柳树刚发的芽都快被这一嗓子吓死。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他这惯于奋勇争先的性格,入职刚两年已是同期里面升得最快的。
“别喊,就来。”张信礼心道:还没开始上学呢,就准啊准的叫上了,进程也太快了点。
他听着许钊在电话里的催促,按下电梯按键,道:“你什么时候能稳重点?”
“什么稳重,我身材好着,永远不会又稳又重。”许钊看了眼手表:“鲸鱼今天回国,你俩分开这么久,你就一点都不‘去心似箭’?不是吧,我可把我发小托付给你了。”
林瑾瑜研二时拿到了国外交换生名额,公费出去学习旅游了一番,今天回国。这么久不见,张信礼当然想见他,何止‘去心似箭’,简直是去心似火箭。也正因如此,他今天里里外外把家里打扫了遍,迎接林瑾瑜回国的态度堪比《甄嬛传》里迎接熹妃回宫。
“一一,走,接你爸去。”电梯到了,他牵着绳子,招呼狗坐电梯,下楼和许钊汇合。
“你可真久,”许钊叭叭道:“我发动机都过热了。”
这明显是胡说八道,张信礼开了自己车锁,把一一塞进后排,眉毛也没动一下,道:“谁有你快啊。”
???
经验丰富的老司机许钊很快接受到他带颜色的脑电波,着实吃了一惊,好家伙,怎么连他都学会于无形中用黄腔怼人了,一看就是被鲸鱼污染同化了,净不学好。
许钊把自己车停他车位里,上了张信礼车,张信礼油门起飞,只花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开到了机场。
机场里面不让狗进,张信礼下了车,把狗绳往许钊手里一塞,话还没出口腿已经往接机处迈开了:“你,在外面牵它,”他说:“等下我跟小瑜一起出来。”
??????
许钊:“喂喂喂喂喂,几个意思?咱不是一起进去吗!合着你特意叫上我,就是让我来牵狗的?!”
张信礼完全不听他在说啥,早走出老远了,同时心道:不然呢?
春光正好,接机处挤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翘首以盼。张信礼排开一众竞争对手,挤到前面,屏息凝神地看着时不时有旅客走来的通道。
光阴轮转,他在阳光下眺望出站口的身影与那年冬夜里,林瑾瑜举目眺望的身影重叠。
“我说,张先生,你瞧什么呢?”
忽而一戏谑轻佻又意气风发的声音响起,林瑾瑜穿着件蓝白的棒球外套,耳钉闪亮,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瞧帅哥?”
张信礼蓦然回头,半年多不见的林瑾瑜就站在他身后,机场大厅落地窗恢宏,天空湛蓝,一碧如洗,而他的笑比如洗的碧空更加熠熠。
“你……”张信礼说:“不是说十点才……”
“骗你的,早到了!怎么舍得让你等!哈哈哈哈哈!”林瑾瑜松开行李箱,在春天窈窕的倩影里冲过来,跳到他身上抱他,顺便借机使坏狂搓他头发。
张信礼紧紧回抱住他,像春天大地围拢了新发的根芽。
“上岸了上岸了!我就知道你能行!”久别重逢,拥抱怎么饿足够,林瑾瑜沉浸在双重喜悦里,全然顾不上有不有伤风化,在明媚的落地窗前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不枉我天天顶着时差给你说这个说那个,反复唠叨让你别紧张别紧张。紧张个毛,早说你没问题!”
“你就安慰我,”张信礼说:“很侥幸,考了两次。”
林瑾瑜模仿《功夫熊猫》里的龟大师,意味深长道:“世间无侥幸。”
“幸亏这次考上了,”张信礼拉过行李箱,旁若无人牵起他手,出大厅去找免费劳动力许钊:“压力太大了,这次再考不上我都想放弃了。”
“所以这不是上了,当初叫你别演奏退堂鼓,你还跟我生气来着,”林瑾瑜道:“早说听我的没错,幸亏听了。”
“嗯,”张信礼捏了捏他的手,语气温柔:“大事上,你总对。”
当初他打算糊弄过去的那本科论文还好被林瑾瑜悬崖勒马阻止了,否则他这次好不容易千辛万苦过了初试,却保准会死在复试——一个毕业论文写得颠三倒四的学生很大可能没导师敢要,否则等到毕业,导师头发都能掉光了。
“一一!大钊!”林瑾瑜出了机场,一眼就看见杵在路中央当木头人木头狗的许某跟张小某,马上抛弃张信礼飞奔过去,跟他俩来了个熊抱。
“鲸鱼!”许钊神色颇有关羽涿县会刘备那味儿,就差热泪盈眶,仰天长啸三声“哥哥!二弟想死你了!”。
一一太久没见他,懵了一秒之后狂喜,直接上蹿下跳用口水给他洗了个脸。一情侣俩狗上车回市区吃大餐。
神说我会遇见你 第3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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