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一片屋舍,暂时供修者们休憩,是以显得有些简陋和朴素。
周盛怔怔地站在原地,凝视着木屋里的两道身影。
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怎么又弄得一身伤啊?哎,你别动,他们给你包扎得也太敷衍了,我给你重新敷点药……”
“没事的啦,是我让他们随便弄弄的,伤员那么多,我过一两天就好了,有那时间不如让他们去操心下别人。”
“你每次都这样!下次不许再和真道境强者对抗了,就算你有元灵族血脉,恢复得快,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熙月别生气嘛,我知道错了,真的,你看着我的眼睛……”
“哼,每次你都这么说,知道错了,就是不改!就算有幽冥台,可是也会损失一部分记忆的啊,若是你将我忘了……”
“怎么可能!绝对不会!我把我忘了也不会把我家熙月忘记的,你的模样早就烙印在了我的魂海里,三生三世都刻骨铭心!”
“你呀,都成了婚的人了,还这么油嘴滑舌……好了,这边也包扎完了,你这两天不要再动用灵力了,好好养伤。”
“当然,这两天我就待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反正已经到最后阶段了,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只见屋内,身穿浅绿色衣裙的柔美女子恍惚了一下,感慨道:“是啊……就好像做梦一样,没想到我们真的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强大的道灵族竟然也山穷水尽了。”
“所以,与其操心那些,不如想想看,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去做些什么呢?”念羽白让她靠在自己没有受伤的左肩上,温和地道。
“嗯……要做的事可多了,先去天元星,等爹娘把一切安顿下来后,再回祖星,回书院看看。听说玉大哥推行的新式教育现在很受欢迎,书院已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连封域的孩子都被吸引了过来。”
柳熙月唇角带笑,眉眼柔和地憧憬着:“我和你就是在书院认识的,比起天元星,我觉得祖星更让我自在一些。所以,我想之后几年都住在书院旁边,等有了孩子,等他长大一点,也让他去书院上学,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啊,我倒觉得不着急有孩子嘛,我们自己都还小,而且有孩子之后很麻烦的,趁这几年多走走,去西境啊,或者南境啊一些名胜古地旅旅游,然后玩累了在祖星定下来,也蛮好的。”
“也行,那……费用谁出啊?”
“咋能让我家熙月掏钱呢,当然是……找玉凌报销啊!”
“嗤,你看他理不理你!”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早就核计好了,到时候不管用什么方式坑蒙拐骗,都要把他和紫师姐一块叫上,然后,谁敢收他的钱?我们就可以一路蹭吃蹭喝了!”
念羽白越说越来劲:“来,我把星图放出来,熙月你看看你想去哪儿,我先说啊,这个星……哎哟!肩膀好痛,嘶……”
“真是的,你小心一点啊,别又让我重新包扎啊……”
油灯昏黄光线的映照下,两人的影子投在了窗外的夜色中,如同一幅静谧而美好的油画。
也许,这样便好……
周盛没有开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去打破这温馨的情景。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仿佛陷入了某种永恒,徘徊在温暖的光源前而不肯没入黑暗。
“他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实属不易,若有一人半途放弃,你便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玉凌平淡地说着。
周盛缓缓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叹息:“你之前便跟我说过,爱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的确是太懦弱了,谁都不会在意阴影中随处可见的野草。”
“尤其是冰域之行后,我曾一度觉得,羽白根本配不上熙月,每一次,熙月要被迫嫁人的时候,他都不在,他都不管不问,每一次熙月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不在她身边保护她,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给熙月幸福?”
“但是……他们出身不同,灵魂却是契合的,他们有着同样高贵的品格,善良的本性,坚定不移的灵魂,而我……我才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人,那个在中途便会放弃的人。”
“当然,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周盛看着屋内那个满载笑意、在星图上指指点点的柔美女子,眉眼的轮廓也柔和了起来:“我看到,现在的她很幸福,这就够了。”
“我们走吧。”周盛转头看向玉凌,“我还想去……百蛊星的陵园看看。”
玉凌点点头,与周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没有惊扰到旁人分毫。
于他而言,横跨万千星河已非难事,不过一个念头罢了。
再次从空间涟漪中踏出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灰色的碑林。
零零星星有几个老人在碑林中打扫着,扫帚卷着落叶在地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显得更为寂静。
“这些墓碑,比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更多了……”
周盛径直走到了碑林的某个角落,看到这一片的墓碑前有人新放上了纯白的花,花瓣上还沾染着露水。
十几个稚嫩的少年少女站在碑前,而一位年迈的书院长老则用沙哑的声音缓缓诉说道:“这是良修的墓,他牺牲在南凰大捷之中,那一战,他斩杀了道灵族三位悟道境高手,燃尽了一切……这个孩子,看着内向而腼腆,其实有着黄金般坚定闪耀的信念……”
“良修师兄……长老,我们会记住他的。”一位少年懵懵懂懂地点着头。
“四师兄……”
周盛声音低沉:“四师兄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虽然他总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在书院里神出鬼没,但他其实是最热心肠的一个,我们但凡有什么问题,他都会很耐心地说上半个多时辰,生怕我们哪里没有听懂。但可惜,现在能记住他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这是影落炎、影落轩的墓,他们这一对双胞胎,和你们都崇拜的玉凌师兄是一届,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天才,也参与过九域大比,可惜在战争初期便牺牲了。”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岳秋鸿,你们的岳师兄……当年他和你们玉师兄还颇有一段恩仇,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于南境战死,掩护了很多南境修者撤离,但他自己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这边的这些孩子就更年轻了,有的只比你们大两届,那个时候还没有幽冥台,但他们还是离开了祖星,在战争的洪流之下,无人能置身事外啊……”
一位少女黯然道:“长老,这些师兄师姐如果能怀着前世的执念,他们一定会回到书院的吧。”
“秋日叶落,春日复苏,可那叶子,已不再是去年的模样了。”
长老微微摇头,又转过身,温和地注视着这些年轻的面庞:“今日带你们来到这里接受传承,并非是学习什么灵技秘法,而是希望你们能将一些意志传承下去,这才是我书院真正的精魂,最宝贵的东西。”
“长老,我们不会给师兄师姐丢脸的!就算现在就上战场,我也绝不会退缩半步!”一位少年大声道。
“非也。”长老又摇了摇头,眉目和蔼,“战争就快要结束了,你们的作用,不在现在,而在未来,在那个和平的年代。”
“每一代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他们是守护者,而你们……则是建设者,是他们拼尽性命换来的希望与明天,只要不辜负这份意志,就是给他们最好的答案……”
年迈的长老与稚嫩的少年们渐渐地走远了。
周盛依然望着他们背影消失的地方,久久不动。
“本想还去书院看一看,现在觉得,想知道的答案已经在我面前了。”
周盛轻声问道:“刚才那位,是当年一直待在墨香阁三楼的长老吗?”
“嗯,是易影长老,他年纪大了,所以没让他去前线,就还在书院当着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师。”玉凌道。
“梦院长他们呢?”
“梦院长打算明年就退休,约着老友们出去旅游,下一任院长应该是方大师兄的母亲,乔云卿,她已经接手了很多工作了。”
“真好……这些年,好像改变了很多,又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啊。”
“归云前段时间也溜回过书院,弄了个副院长的职位,说是之后要好好操练新生,不听话的就挨个送温暖,而且绝对符合书院规范。”
“听起来就很有趣的样子,她一向很有主意。”周盛笑了起来。
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那样,两人并肩而立,随意地聊着那些故人与往事,仿佛还停留在那个美好无忧的岁月。
但,周盛的气息,却在一点一点衰弱,宛如逐渐暗淡的烛火。
玉凌自然察觉到了,但他没有作出任何的阻拦和干涉。
“最后,想回沧澜城看看……”周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他眼前的景物模糊了一瞬,下一刻,鼎沸的人潮声就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玉凌,发现他正安静地观察着喧嚣的街巷,似乎一念之间从百蛊星来到祖星,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负担和消耗。
“这是沧澜城西区最繁华的那条街道,前面就是久明阁,他们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玉凌道。
“久明阁……当年羽白就是在这里买了一株元灵神草,给了许明渊。”
周盛左右顾盼,看着那些真货假货掺杂在一起的小摊,听着那些摊主奋力的叫卖,笑了笑道:“这里还是很热闹啊,就好像世外桃源一样,外面的战火完全影响不到这边。”
“其实很多星辰的普通人和低层修者都是这样,战争对他们的生活并无影响,只是偶然听闻时,将其作为和其他人闲聊的谈资。”玉凌道。
“这样也好。”周盛应了一声。
他的步伐越来越慢,慢到好几分钟过去,才转过了拐角。
玉凌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不假思索地穿梭在小巷之中,经过了一处破旧的院落,最后来到了沧澜城郊外的一片墓地中。
“爹、娘,孩儿不孝……”
周盛有些迟缓地拂去了墓碑上的灰尘,凝视着上面的两个名字,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就到这里吧,谢谢……劳烦你陪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周盛有些疲惫地道。
玉凌看着他,那些无形无质、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周盛的因果之线,正在一条一条断裂。
人之将死,万事皆空,所有命线也便不复存在。
他终于在最后的时刻,获得了自由。
周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让自己逐渐模糊的思绪更清楚一点,随后他抬起头,直视着玉凌道:“你要面对的,是道灵老祖,对吗?”
玉凌微微颔首。
周盛低声道:“我看到,你的身上也缠绕着无数因果之线,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赢不了他的,你一定也知道。”
“唯有彻底地颠覆因果……”周盛像是在自言自语,“去找到那个,在因果之线上能制衡他的变数,它既属于此界,又不属于此界,既在命运之内,也能对峙于命运。”
他眼前又恍惚了一下,身子也微微有些摇晃,恍然道:“你似乎已经做好准备了。”
“应该吧,过去的我做过一些准备,只是被我刻意遗忘了,经你的提醒,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玉凌平静地道。
“那我没有别的事情了,最后再送你一样东西吧。”
周盛递出了一颗色泽暗沉的土黄色晶石,就像是随地可见的石头,只有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
“这是我废去后土诀的时候,留存下来的灵力结晶。”
“阿凌……请容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无论你憎恶我也好,怜悯我也好,只希望你在看到这颗晶石想起我的时候,不是毫无波澜的。”
“不要让神性占据了一切,那样的你,就不再是你了。仇恨,喜悦,感动,悲伤,愤怒……正是这些看似无用的人性,才是组成一个‘人’的最基本的东西。”
“只余神性的话,你永远也无法战胜他,因为你不会再有胜与负的想法。”
“这是,作为周盛,而非寅末……对你最后想说的话。”
他看到玉凌的脸上依然漠无表情,于是有些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最后的结局。
“那么,我也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玉凌的声音突然传来。
周盛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勉力支撑着涣散的意识,点了点头。
“衍星殿殿主给你看过未来的图景,也许在那个图景中,你看到我和其他人在最后是安然无恙的,但你有没有想过,那如果是假象呢?你还会那么做吗?”玉凌很直白地问道。
周盛笑了,带着几分欣然,因为问出这样的问题,便意味着玉凌还是在乎的。
他,还是曾经的他,还没有成为高高在上的神明。
“我想过,但……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这就是人性啊……”
周盛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一根因果之线也彻底与他断绝,最终再无半点声息。
他靠在他父母的碑前,闭着眼眸,神色安然。
于是,一段遥远的往事,也落下了最后的句点。
……
片刻后,一座新碑在旁边立起。
风声拂过之后,此地再无人驻足。
第1629章 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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