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张便签拍了照片存进相册里,又把实物放进了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的都是沈潮留给他的便签纸。
同居这么久了,便签纸已经存了许多。厚厚的一沓,在盒子被打开时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像是在给他打招呼。小铁盒都快要放不下了,贺秋桐把便签们按好塞了进去。
应该去专门买个大盒子装这个了。贺秋桐想。
没有沈潮的生活比较平淡,无非是上课下课吃饭上课的循环,贺秋桐在食堂吃了午饭有些撑,就打算踱步去寝室楼下看看那只被男生们喂得肥肥胖胖的流浪猫。
结果,这一趟路程,猫没看见,倒是看见了那个电话里的人。
贺秋桐站在五十米开外的路口看着那个男人。
血缘是种奇怪又微妙的东西,明明只是一个背影,明明已经很久没见了,可贺秋桐十分确信——这就是贺立。
他的身体被无形之中的什么给钉在原地,贺秋桐动动腿却发现根本不能移动,他想要后退或是上前都无能为力。
血缘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有时候却真的能应验一些科学无法说明的事情。贺立也在这时突然转身,两人的视线穿过男寝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交接在一起。
他们都没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半分钟后,贺秋桐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身就走,没有一旦犹豫,但只要你细看他的眼睛,你能发现其中的挣扎和纠结。
贺立见状直接追了上去,可儿子走得又快又急,步子迈得很大,仿佛一点也不想看见他的样子。这让贺立有些犹豫,可想起儿子这些时日完全杳无音讯时自己的心慌,他又重新迈步追了上去。
校园很大,贺立虽然因为找人的原因已经来过南大许多次,但也远没有贺秋桐这个本校大学生对路线熟悉。
他年纪也大了,身体在无数应酬里被掏空,以往穿起来挺拔的西装现在也是大腹便便了,他根本跑不过儿子。
不一会儿就追丢了。
男人撑着膝盖在路边喘气,深秋快要入冬的天气里却有豆大的汗珠从鬓角一滴一滴落下。
等呼吸稍微平息了,贺立才直起身体,大学里来来去去的学生都对这个在路边喘气的中年男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贺立却不在意这些,他左顾右盼,在这些学生里根本望不到自己儿子的身影——桐桐不想见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刺。或许桐桐小时候知道父亲不想看见自己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吧?他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哎——
刚才那段跑步的路程已经让他的身体超负荷,贺立走到路边的椅子上坐下,捶了捶自己酸痛的大腿。
男人在椅子上愣了半个小时,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干,就这么干干的坐着。贺立不知道,贺秋桐其实就在他背后的宿舍楼拐角,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
贺立坐了多久,贺秋桐就在拐角站了多久。
直到男人想起电话,他才骤然把手机掏了出来,可等到他点出那个已经烂熟于心的电话,又开始犹豫了,片刻后才按下。
“叮铃铃——”
电话铃声在不远处响起。
贺立愣住,下意识想要扭头去看,可理智让他止住了自己身体的动作,就这么看着电话——一直没有被接起。
拐角处的贺秋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将声音关掉,但面对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来电却犹豫了。
这仿佛一个烫手的山芋,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眼看一分钟就要过去……贺秋桐突然想起昨晚沈潮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顺其自然吧,下次他要是再打电话来。你就接。’
贺秋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从肺里吐出。
电话被接起,却没人说话。两人都把手机放在耳边,默默听着。
电话那头,贺立的呼吸还有些沉重,大概是跑步之后还没恢复,半晌,那边粗重的喘息声停止了,男人开口——
“桐桐……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就在我背后不远处吧?”贺立拿着手机的手有些抖,“爸爸就这么跟你说说话就好……或许你已经不想要我这个爸了,但是……”
“我悔过得太晚了,以至于很多事情都来不及。我最开始其实对家庭是有爱的,后来,我沉迷于工作,我想挣钱、结果……”
“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桐桐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最近这段时间在外面一个人还好吗?你有没有钱吃饭?你、你用一下卡里的钱吧,算我求你了。”贺立声音有些颤抖和泣音,“让爸爸知道你还在。”
“你高三那阵子,填志愿的时候不是想去国外吗?爸爸不应该硬是给你报了南大,我就是怕你走远了……我帮你联系了你之前想读的那所国外大学。”
“爸爸真的错了,爸爸想补偿你。”
贺秋桐听着手机里的话,沉默了很久才说话,“你是真心的吗?你小时候说的多少承诺没有兑现,现在我还能信任你吗?”
……
最后两人还是没有再见面,彼此挂断电话之后分别离开了。
这通电话来的时机确实太凑巧了,要是沈老师没有告诉他顺其自然的话,大概贺秋桐今天只会扭头就走根本不会在贺立背后看他,也根本不会接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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