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那次是初回饮酒,醒来后头晕晕乎乎的,压根不记得自己自己那晚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脑中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蹁跹女子,一直在他眼前晃。
他将疑心表妹尚在人世的消息同母亲说了,二夫人只斥责他是“被灌了迷魂汤,勾了魂了”,半个字也不相信,还逼他这两日便去王家下聘。
崔三郎心生苦闷,却又无人能理解,便常常出门去,借酒浇愁。
崔珩走后,雪衣歇了几日,精气神才养过来,但胃里仍旧是翻滚着,极为不舒服。
近来天气有些干燥,到了晚上,暑气仍是深重,燥的人难以入睡,雪衣这几日本就忧心忡忡,再加上暑热难耐,干呕的也愈发厉害。
晴方见状,心疼地连忙替她拍肩:“娘子您这是怎么了,近来怎么总是干呕?”
“我……”雪衣抚着肚子,喉咙里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做了外室也就罢了,如今还有了身孕,她当真是难堪至极了。
“难不成……”晴方眼神落到她小腹上,眼睛瞬间睁圆,“可这避子的药不是都好好喝着吗,怎么还会这样?”
“喝了药也不能万无一失,何况我小日子的确迟了,最近的口味,也的确怪得很……”
雪衣微微蹙眉,恐怕当真被那女使给说中了。
“这么大的事须得通知公子,您等着,我这就去找人。”晴方急的要去找人。
“不能去!”雪衣扯住了她的衣袖,“若是让二表哥知道了,我定然会被看的更严,到时候还如何出去?”
晴方想想也有道理,可不过干呕了几日,娘子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且这些都是她自己推断,未必是真的,晴方又不忍:“但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大夫来看看,兴许只是您忧思过虑想多了,又或者是脾胃不适,误会了呢?”
雪衣这么一听也开始怀疑起来,但此事若是让二表哥知道了,她以后便不可能再逃出去了,于是雪衣仍是不敢叫大夫,只想再等些时日看看。
算算时间,梦里的事情如果发生,大概也就在这几日了。
只是她虽看到了梦,却不知这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姑母是如何找到她的,着实令人不安。
为了避开梦境,雪衣原本打算趁着崔珩不在的这段时间离开长安,走的远远的。
她曾经说过二表哥再骗她她便当真同他不复相见,二表哥当时似乎只当她是在玩笑,但她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她对他的确心存爱慕,但再多的爱也经不起这样一次次欺骗和消磨。她不能像母亲一样一点点让步,让了名分,让了丈夫,最后一无所有。
但这些日子院子被管的更严了,不同于前两次,这回她再想出去便难了,且她逃了两回之后,琴行定然也会被盯着,她根本没办法同大表哥联系。
再说,万一出去之后遇到了崔氏也不好交代,雪衣便暂且没动作,只想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杨保近来一直提心吊胆,但表姑娘似乎是被公子安抚住了,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
其实表姑娘安分的时候倒是颇好相处,她不挑剔吃食,待人也极为和气,每日安安静静的或看书,或侍弄侍弄花草,比起国公府里那些主子来说好伺候的多。
杨保也慢慢安心下来。
谁知,两人都没想到,没过多久一场意外突忽而至。
焰火流行开来之后,长安的贵族富户每逢佳节和喜事便常常燃放,但是焰火的制作却并不那么容易,燃放时也时常出意外,引起过不少火灾,雪衣从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她头上。
那晚,尚未宵禁,雪衣便睡了。
天干物燥,她睡的本就不安稳,睡到一半的时候,寂静的夜里突然吵闹了起来,传来一股焦糊味。
她正被吵得烦闷,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惊叫“走水了”。
杨保冲着里间大喊:“表姑娘快醒醒!”
守在外面的晴方最先被叫醒,她趿拉着鞋下地,窗户一打开,外面火光冲天,院子的木门被整个烧了起来,顶上的木梁噼里啪啦的往外掉,杨保领着一群人扑火,嘴里叫叫嚷嚷的仿佛是被天降的焰火给烧的。
“不好了娘子,外面烧起来了,咱们得赶快走!”晴方一把关紧了窗,前来叫雪衣。
雪衣一看见火光便下了地,连同晴方一起往外走。
此时,外面的火势越烧越大,火舌已经烧到那株桂树上了,掉落的树枝砸在他们正房的木窗上,正房也被烧了起来。
这处的动静太大,四邻的街坊都出了门来。
“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那是谁的府邸?”
“不知道,仿佛是赵郡李氏一个郎君的私宅。”
“里面仿佛住着一位小娘子,恐怕是个外宅。”
崔三郎正在酒楼饮酒,远远的听见了动静,崔氏同李氏有些交情,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不好放任不管,于是他便放下了酒杯,也出了门来瞧。
里面,杨保见大火越演越烈,院子里浓烟四起,已经扑不灭了便干脆放弃,打算带人逃走。
虽则公子千叮万嘱了表姑娘不能走出这座院子,但这已经是危机关头了,他不得不违背公子的命令。
然而正转身的时候,杨保忽然看到人群里停了一辆崔氏的马车,那守在马车旁的小厮似乎是二房的。
杨保扫了一眼明白了过来,这恐怕又是崔三郎出来饮酒玩乐了,近来崔三郎为着饮酒的事与二夫人吵个不休,府里都传遍了。
院子里失火了,偏偏三公子这个时候出来了,杨保额角青筋直跳,生怕两个人撞到一块。
但里面火光冲天是没法待了,他们更不敢从正门出去,于是杨保便连忙叫了表姑娘打算从院墙出去。
“娘子,大门被烧的最厉害,木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实在不能过人,得劳烦您从院墙翻过去,暂且出去避一避。”
雪衣是个能忍耐的,眼下什么也不挑地跟着他走。
杨保拉着人扶到了院墙边上,而后弓着身杵在墙下:“娘子,您踩着我出去,上去后再扶着外面的树下去。”
“那你们怎么办?”雪衣被呛出了眼泪,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大门和院子里冲天的火光不放心。
“您先走,我们随后就到。”杨保托着她上去。
情势逼人,雪衣知道,如果她不出去,杨保他们更不会走,于是便答应了一声踩着他的背上了墙头。
这院墙并不算高,雪衣试着跨了上去,正横亘在墙头的时候,突然,不远处有人叫了她一声。
“陆表妹?”
这声音……雪衣骤然回头,竟是三表哥来了!
她瞬间愣住。
崔三郎原本是打算过来探探情况,没想到竟看到了死而复生的表妹。
他揉了揉眼,才确认自己没眼花,震惊且欢喜地叫了她一声:“陆表妹,你……你没死?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
怎么会这个时候被三表哥撞见,三表哥定然会带她带回府,但回府后姑母岂能放过她?
雪衣从未有像现在这般感觉到梦境在逼近。
“我不是。”
雪衣本就慌张,这院墙上面的苔藓极为湿滑,当崔三郎靠近时,她脚底一滑,直直地往下摔。
“表妹!”
崔三郎见状连忙去伸手扶,可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过来时,雪衣正好摔下来,磕到了后脑勺,捂着后脑勺紧紧皱了眉。
不行,她不能让三表哥带回去。
雪衣捂着脑袋,努力想躲开,但是头上被方才猛地一撞,她几乎快要昏过去。
“表妹你没事吧?”崔三郎偏偏往她身边凑。
“不必,我不回……”雪衣拼命地想挣扎,但被撞了一下,她实在昏的厉害,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崔三郎的手臂上。
“表妹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府。”崔三郎见状,连忙抱着她上了马车,“快,往崔氏去!”
时间仓促,他也没来得及查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便匆匆赶了回去。
杨保从院墙翻出来后,正好看到崔三郎抱着表姑娘离开的这一幕,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片刻,想起了公子的嘱咐,他撒腿就冲出去报信。
第97章 灌药
二夫人前前后后, 里里外外忙了数日,终于同王家定下了婚事, 心口的一块巨石落下了。
她正欲歇下, 三郎却带了一个让她意料之外的人回来。
“母亲,表妹没死,我想退了同王家的婚事。”
崔三郎将陆雪衣带回厢房后, 过来陈词。
“你说什么?”
退婚, 陆雪衣没死,接连两个晴天霹雳,二夫人被他一张口的话唬了住。
直到崔三郎又重复了一遍, 她亲自去了西厢房, 再三确认,才发觉那昏睡的人的确是陆雪衣。
她怎么还活着?
沉船她都能逃掉,那陆雪衣是不是已经知道那船是她动的手脚了?
二夫人心里涌上后怕,若是让三郎知道了是她动的手,三郎一定会与她疏远,更别提崔氏的其他人。
二夫人强装镇定, 斥责崔三郎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昨日刚去王家下聘, 今日便要退婚, 你此时退婚要把我的脸, 把崔氏的脸往哪里搁?”
“可我先前是以为表妹丧生才同旁人定的亲,如今表妹没死,我怎么能弃她于不顾?”
“那你可知她消失的这一月去了哪里,一个女子, 逃生之后一月不归, 这期间她同何人在一起, 发生了何事你知道吗,你还敢娶她?”二夫人反问。
“表妹兴许只是碰巧被人救了,侥幸活下来了而已。”崔三郎为雪衣辩解,“便是有什么事,等表妹醒来再说也不迟。”
二夫人闻言冷笑了一声:“三郎啊三郎,你事到如今还在骗自己。这一月来大郎说是为陆雪衣祈福,做法事,隔三差五的往山上的佛寺跑,成日成日的不归家,偏偏陆雪衣这一月又消失不见,她到底同谁在一起,你自己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崔三郎先前的喜悦被兜头的冷水冲了个空,忽然想起了人群中飘过的一句“外宅”。
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过了身:“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大哥关心表妹不过是因为表妹救了他罢了,母亲莫要多想。”
“你……”二夫人几乎被这个儿子给气死,她想起了陆雪衣方才的呓语,又缓缓坐下,“那若是她已然有孕了呢,你还能这般自欺欺人吗?”
“母亲,事关女儿家清誉,此话可不能乱说。”崔三郎回头,目光惊讶,“再说,母亲是何从得知的?”
“你瞧瞧她的手护在哪里。”二夫人目光不善,死死地盯着陆雪衣,“梦中又呓语,说她是怎么了?”
二夫人其实并不确定陆雪衣有孕,但眼下这是个逼三郎放手最好的借口了,于是把一分真,硬说成了十分。
她先前还觉得这个侄女最是好拿捏,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温温柔柔,乖乖巧巧的侄女竟然胆大包天,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事,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崔三郎最不愿将人往坏处想,可当看到雪衣昏睡时手心正护着小腹的时候也不得不生了迟疑。
表妹当真背叛了他吗?
误入樊笼 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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