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歼星炮继续！”阿尔杰肃穆地看着被撕掉了一层的母巢, 继续下令。
    母巢的实质其实也是一种宇宙天体，虽然存在的方式诡异了些，可它实际上也是由能量组成, 只要有更大的能量对冲, 就能够毁掉这玩意儿。可现在他们的攻击显然还远远不够。
    星舰的主炮管正在冷却, 这次亮起的是十门副炮的炮管。巨大的能量正在汇聚填充，阿尔杰、顾逸昀和所有星舰中的人都在聚精会神盯着瞄准的方向。忽然间，一个被冷落在一边的观测员忽然发出了一声带着颤抖的呼喊：“军、军团长，母巢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阿尔杰猛地扭头：“怎么回事？！”
    “它藏在地下的部分比我们想象中要大……不对，它的一大半都藏在地下，一直深入到了几千公里深处……深入到了地核中！”
    “先烈啊，它和地核已经结合在了一起！”
    星舰之外，观测到能量异常的也有很多。
    “母巢……不太对劲。”墨申盯着面前的屏幕说道。
    他是侦察兵，开的机甲虽然不是盘古，可也是军部配置的探测功能最齐全的机甲，他盯着屏幕上疯狂窜动的曲线，只觉得曲线的形状分外眼熟。似乎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跳动。
    对了……他确实见过。
    墨申是墨家私学虚域研究实验室的研究员，他们的主要研究目标就是母巢。他在实验室里见过类似的曲线，而那正是虚域暴动前的征兆。
    可这不是实验室里。
    这是真实的战场，虚域暴动，能量喷发，是会造成真正能让上百万人罹难的大灾难的。
    “逃……快点，离开这里！”墨申的声音都在打颤，他以为自己已经用尽全力喊出的声音，其实低得要命，很快就淹没在嘈杂的指挥频道中。
    幸运的是，阿尔杰也下达了和他一样想法的命令。
    “母巢的情况不对劲，全体都有，不计一切代价，快速撤离！”
    不计一切代价，意思就是他们甚至可以放弃蓝星，直接撤离到太空中。哪怕这样可能会导致失控的母巢对蓝星造成不可挽回的代价。
    可是，从虫族战争时期开始，八大军团就有一条隐藏着的铁律——当人类的火种受到致命威胁时，火种的重要性大于蓝星。
    只要还有人在，哪怕换一颗星球，也能重新将它建设成蓝星的样子。可是如果人都不在了，蓝星保存得再完整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阿尔杰的命令下得还是晚了些。或者说，任何人都没想到母巢还能以这样的形态存在。
    咯咯——咔！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地面剧烈颤抖着，大块大块的土层破裂，露出下面藏着的母巢部分。它像是一株正在把自己连根拔起的巨大植物一样，缓慢从地层中舒展开来。只不过这株植物根深系广，它的末端已经直接延伸到了地核区域！
    呜——
    大气层中掠起一阵长而低沉的震颤，如同绝症病人临死前呼出的那最后一口气，充满了绝望和死亡的气息，紧接着，至少十几个如同蜂巢一样的格子猛地将其中的黑色烟雾喷吐而出。
    这是人类第一次近距离观测到母巢喷发，里面出来的却不是虫族。
    那是纯粹的能量，以高温，以动能，以粒子风暴，以任何能量能展现的方式彻底迸发出来。爆发范围内，飞得稍慢些的机甲几乎瞬间化作齑粉，什么都没有留下。飞得更高些的也被剧烈的风暴吹得摇摇欲坠。一瞬间，整个先遣队仿佛都被一阵慌乱笼罩了。
    燕行归和季星刚才跑得急，没跟大部队会合，此刻幸运地不在能量喷发范围内，可此刻两个人面对着这样酷烈的画面也是目瞪口呆，季星睁大了眼睛，喃喃问道：“这是……什么？母巢不是只能通过喷发虫族攻击吗？为什么会这样？”
    “……”
    燕行归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年代，对母巢的了解远不如现在的人，他们甚至连母巢是一个能量组成的天体都不明白。可现在看着那宛如从地心生出的巨大植物的怪异东西，燕行归隐约觉得可能是和它现在的异常状态有关。
    它仿佛不再是一个漂流在宇宙中的天体，而是已经和蓝星融为了一体一样。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一个母巢上有数万个如同蜂巢一般的孔洞，刚才那十几个孔洞的能量爆发只是开始，先遣队员还没有撤出蓝星，已经又有一批能量喷发了出来。
    蓝星的质量骤然增大，巨大的引力场拉得机甲下坠。电磁粒子风暴中，探测仪器失灵，天与地颠倒，风暴与海啸肆虐，岩浆喷射到平流层……
    仿佛是比三百年前更加恐怖的世界末日降临了。
    燕行归和季星也在用全速朝大气层外冲去。盘古机甲犹如在风暴中摇摇欲坠的小舟。离子护盾在粒子风暴中迅速被削薄，很快变得如同肥皂泡一样摇摇欲坠。燕行归的机甲之前闯过一波虫群，尽管她在努力靠自己登峰造极的驾驶技巧规避碰撞，可她的离子护盾仍然先于季星破碎了。
    她将只能用机甲的外骨骼面对外界的一切攻击，如果面对的是虫群的话，燕行归自觉自己还有逃之夭夭的一战之力，可现在，她面前是足以将整颗蓝星撕碎的能量风暴，之前让众多机甲士们感觉膨胀的盘古机甲在这样的风暴面前也不过是一艘飘摇的小船而已。
    要死了吗？
    她这次重生，活得甚至比之前还要更短，说起来……真的有点丢人呢。
    盘古机甲的外骨骼开始如同破碎的冰块般片片碎裂，就在燕行归正在进行最后的挣扎时，她看见飞在她前方的季星忽然掉了个头，转身朝着她这边飞过来。
    就如同刚才战斗时季星跟过来一样，他再次飞到了她身边，像是她的影子一样紧紧缀在她身侧，与此同时，季星机甲上的离子护盾扩大了一圈，把燕行归的机甲也包裹在了里面。
    “你有毛病啊？！”燕行归惊道，“不要扩大范围！护盾范围扩大会削减强度的，你是不是忘了？！”
    “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赶快把护盾收回去，你想和我一起死吗？！”
    “我不想你死。”季星说道。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如果真的要死的话，我希望至少你不是一个人赴死。”
    燕行归喉头紧了一下，那句话像是一根针，随着风暴一起刺到了她心里最隐秘的那个地方，伤口流出的是陈年的黑色血液。
    燕行归不喜欢战斗，性格懒散，讨厌学习和训练，唯一渴望的就是退休咸鱼。可是最后她依然和很多前辈一样，选择了为了蓝星奋战至死。
    燕行归有很多朋友，她到哪里都能呼朋引伴和很多小伙伴热热闹闹的。可是到最后她奔向死亡的时候，仍然是孤独一人，无人相伴。
    “想要”与“现实”本来就是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燕行归在很多年前就清楚这一点。可是，只要是仍然有正常欲望的人类，就仍然会在看清“现实”之后依然渴求“想要”。
    “我知道自己很弱，可我至少能追在你身后。不管去哪里，我希望……你不要一个人离开。”燕行归听到季星低声说道，因为两人贴得很近，所以哪怕在风暴中她仍然能听到这些话。
    “我喜欢你……请不要放弃啊……”
    燕行归怔住了。
    不仅因为青年生死一线时的真情告白，更是因为就在季星说出那句话的刹那，她的脑海里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啊……”
    男女老少的声音，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声音，像是一曲由弱变强的交响诗篇，在脑海中循环吟唱。
    意识空间中，星际博物馆的所有灯光突然亮起，每一扇房间的门都轰然洞开。
    变化成了冉星河模样的家教ai正站在大厅中央，他的脸上带着点淡淡的忧伤，自星光流转中朝她抬起头来。
    “姐姐，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放弃啊。”
    第201章
    燕行归这个人, 虽然在学习上懈怠又抗拒，可当她谈起自己的菜地、鱼竿、小鸡和猪崽子的时候，眼中亮起的光芒却总是让徐嘉荣都不得不叹服。
    夏日炽热的阳光是美好的，有鱼跃出水面的池塘是美好的, 大雨过后炽烈的青草芬芳也是美好的。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 燕行归确定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热爱生活的人。
    “我也……不想放弃啊……”燕行归咬牙说道, “我想活着，可我更想看你们，看他们都活下去啊！”
    她希望自己三百年前的战友能活下来。
    也希望现在这些略显天真稚嫩的年轻一代也能活下来。
    如果能让他们活着，她放弃自己一个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燕行归眼睁睁看着季星撑起的离子护盾也在渐渐被刮薄, 可这傻小子却固执地没有将护盾范围缩小一分一毫，终于, 就在她的注视下, 啪地一声脆响，两人最后的屏障也被能量风暴撕得粉碎。
    燕行归感觉到, 自己的意识空间和现实的那层屏障好像也在这一刻被撕碎了。
    博物馆中的灯光开始不断闪烁, 天花板上的星空也突然开始急速旋转扭曲。就像是现实中的能量风暴直接吹到了意识空间中。博物馆中的一切都变得忽明忽暗起来。啪的一声，所有房间的门轰然开启，燕行归看到那些展品的驾驶座位上好像都出现了人形的幻影。
    这些都是她一件件收集起来的展品，上面的影像有男有女, 乍一看都是陌生的样子, 可如果仔细看去, 又能从遥远的记忆里找到熟悉的影子。
    那是上辈子她的最后一场战斗，比邻星战役中和她一起出征的人穿着的衣服。
    “燕军团长，请您不要放弃。”
    “希望您, 还有基地中所有的人都能活下来啊！”
    当整个博物馆都被风暴肆虐的时候, 燕行归听到了一声巨响。紧接着, 又一扇门被打开了。
    那是现实中只开启过一次、之前她梦里也曾经打开过的门。它隐藏在博物馆大厅的角落里，如果它和梦境一样的话，它的里面，应该是藏着一串串代表着平行宇宙模型的“星序”。
    可是现在，当这扇门打开的时候，里面却不是燕行归曾经见到过的任何一种形态。门内的太空变成了一种令人恐惧的深红色，星星在底色上颤抖闪动着。它打开的刹那，博物馆内的能量风暴如同巨龙吸水一样被这扇门猛地吸了进去。随着能量的涌入，门渐渐变得越来越大，它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泡发干菜，燕行归终于看清楚了那些闪烁的“星星”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个又一个如同蜂巢一样的格子，格子里有深红泛黑的烟雾在涌动着，除了这些巢格中的烟雾没有爆发出来，它看起来就和他们现在外面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
    ——在燕行归的意识空间里，藏着一个母巢。
    她应该感觉到恐惧的，可是在这种时刻，燕行归却诡异地只觉得脑海中一片平静。她的大脑以远超平时的速度飞速转动，然后，一个前几天晚上梦境里曾经不断回响的声音缓缓浮现。
    rs 1228-3145-7-909200-71 4，这是梦里听到的蓝星的坐标。
    哪个区域，哪个虚域空间，甚至要以多大的速度在什么时刻寻找到它，都在这一串字符中。
    “军团长，撑不住了！下面的质量引力越来越大，我们在被往下拉！”通讯中传来焦急的声音，这一声甚至压过了阿尔杰冷静的指挥。
    “所有机甲，丢掉附件舱和一切负重，星舰卸掉大型仪器！我们……”
    “我们调头飞！放弃太空拉锯，我们还有一条生路，冲进母巢里，去那里寻找别的出路！”燕行归打开了和指挥部的应急通讯，用最大的声音吼道。
    每一架机甲都有和指挥部应急通讯的权限，在平时一般没人会动用这个频道，不过到了现在，这个频道已经被汇报各种负面消息的声音占满了。
    然而，顾逸昀曾经和燕行归近距离接触过，而且对她的印象深刻，所以仍然能从这一片杂乱中听到了她的这声大吼。
    “阿尔杰，燕行归说我们有别的路。”
    “你听她说，你真以为她叫燕行归就是真的燕行归了？”阿尔杰头也不回，两眼通红地继续指挥。
    “不听她的，你现在有别的路吗？”顾逸昀问，“你觉得我们能逃脱几成的人？”
    一成都不到。
    他们现在还没有脱离蓝星大气层，而因为母巢爆发时开启的质能转换，蓝星的质量正在快速增加着。它现在的质量已经变成了原来的1.5倍，他能看到天空中被快速拉向行星的月球，甚至附近两颗行星的轨道都因为它的改变而产生了偏移，如果按照这个速度继续增加，哪怕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能够冲出大气层，也会被质量变得巨大的蓝星重新吞回去。
    “可你要我怎么相信她？她甚至不是军部的人！她对母巢能有多少了解？！”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一道很小的声音插进两大军团长激烈的争论中，正在比赛谁的声音更大的两人同时停了下来，他们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技术员。他从战斗开始就一直在操作能量观测器，没什么重要职位，也没发表过什么看法。
    “怎么说？”阿尔杰问。
    那人推了推眼镜：“是这样的，我来第四军团之前，曾经在第五军团的虚域实验室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的导师他们正在研究母巢的虚域结构，曾经有一位高级技术员提出过一种猜想——每个虚域空间内都是一个独立的质能转换装置，它们可以将能量转变为质量、热能，或者纯粹的速度。当能量足够大，而且全部转变为速度时，有可能会越过普朗克墙，抵达……另外一个物质的空间。”
    阿尔杰和顾逸昀都不是搞技术的，他们听完之后只觉得一头雾水。阿尔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让我们平安到达另外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