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了,十年八年也未必有影儿。”
“那老三怎么和你后妈关系那么好了?前阵子你后妈不同意他们开超市,都要闹得谁也不理谁了?现在怎么还给她打起广告来了?”
“你别瞎猜了,根本不可能拆迁。”
“那就是别的事儿。对了,住在你妈院子里的那个男的,到底走了没。你们家老三说那男的是租客,我越想越不可能。别不是老三瞒着咱们吧。那男的看上去也不像个没钱的……”他们这阵子一直很忙,没空关心明蕙的事,这会儿闲下来,她马上又想到了明蕙院子里的男的。
老大也觉得蹊跷,怎么明蕙到了六十岁突然想起考驾照了,而且瞧他后妈在视频里的这副打扮,他不得不多想。马上就是中元节了,他得回乡祭奠他的父母,要是那个男的这个时候还在明蕙家,村子里的人可怎么看他?
想到这儿,他拨通了自己三弟的电话。
老三接到大哥的电话,结束了给媳妇拍照。得知明蕙最近正在考驾照,还快速通过了科目三,耳朵不由得有点儿烧。他自己科目三就考了三次,明蕙六十岁了还一把过,在明蕙的比照之下,他觉得有点儿没面子。
然而他大哥的重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问老三为什么不把明蕙考驾照的事告诉他。
“我怎么知道她考驾照?”明蕙虽然天天出门,但他以为是明蕙天天带着那个男的在周围四处转,充当向导。现在一想,原来是让那个男的带着她去考驾照。
老三媳妇在一旁听了,笑道:“我就说你妈精明吧,哪个男的能骗得了她?不仅让男的大老远过来给她浇花浇菜买东西,还让那男的每天拉着她去考驾照。我这个女人才叫傻呢,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
老大听了三弟媳的话,质问老三:“你不是说那男的是个租客吗?你们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老三还没回答,老三媳妇急了:“我们搞的什么名堂?你可真够有意思的,好几个月不来一趟,什么钱都不出,天天遥控指挥我们,你也好意思?我顶看不上你们。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你……老三,还不管管你媳妇!”
“他管我?你让他管我一个试试。”老三媳妇揪起老三的耳朵,“你大哥让你管我,我看你要怎么管我?”
老三当着自己大哥的面努力保持自己做丈夫的尊严,他一边向自己老婆作揖,一边忍着被揪的疼痛狠道:“一边待着去,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大哥,别听她胡说,就是租客,现在已经走了。”
“租客?已经走了?你们俩可别糊弄我!”
老三听这话,也来了脾气:“我说是租客,就是租客!她为什么把房子租给这男的,还不是因为没有钱。她跟我说了,只要咱们给生活费,她就把这个男的给轰走。上次我跟你说给她生活费,那会儿你可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一分钱不出,现在倒质问起我们来了?”
“她不是没有钱,这不就要开店了吗?她在村子里住着,一个月能花多少钱?她是和你住一个村子,要真出了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老三,最没面子的还是你。我也是为了你在着想。你还是劝劝她,以后别让男的住她房子了,传出去不好听。”
老三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那我谢谢你了,大哥。”
挂掉电话,老三揉着自己被揪红的耳朵,对着媳妇抱怨:“你也太狠了!也不知道给我点儿面子!”
“我狠?你上次对着我爸妈放狠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那时候你怎么不给我留点儿面子?我都不好意思回家了。”
“你那个家,也没什么可回的。断了也好。”
“那你跟你大哥马上断了,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他们。我要是你后妈也懒得搭理他,什么都帮不了忙,就知道拖后腿。他是能让你妈天天收快递,还是能每天送她去考驾照?你妈是傻子,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老三媳妇想到自己当初去驾校都是每天骑着小电驴去,不由骂道,“你妈六十岁了,还有人天天送她去驾校。我二十多的时候,你都没送过我,嫁给你,我是倒了霉了!”
“我那时候天天上班,哪有时间天天送你?要不你再去考一回,不管我多忙,我每天都按时按点送你。”
“去你的吧!就会说漂亮话!”
“你也别老说我妈一会儿让男的给她干这个了,一会儿让男的给她干那个了。别人听了怎么想?”
“我傻?我跟外面人什么都说。”老三媳妇又想起了明蕙,“这男的真就这么走了?可我觉得他们俩有事儿,绝不是租房这么简单。”
“是不是的,都走了!咬死了就是租客!”
明蕙并不知道她继子们的争吵,知道了也没时间关心。她的店马上就要开张了,她需要做更多的衣服。要是开张那天,店里什么衣服都没有,那这个张开得也没什么必要。
一个多月以来,这是唯一一次晚上只有明蕙一个人在家。林宁山今天开车去了他母亲的家乡。自从回国后,每年中元节,林宁山都要去他母亲的墓前看一看。两地离着远,开车要六七个小时。
林宁山一走,明蕙便开始担心,等林宁山到了酒店给她报平安,她一颗心才放下来。两个人开了视频,先是说了一会儿话,明蕙让林宁山去吃饭,林宁山吃饭的时候也没挂掉视频,他说他想看着明蕙做饭。明蕙忙了一天,本想给自己简单地煮个挂面,但因为有林宁山看着,她还给自己炒了个菜。吃饭的时候,视频开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仿佛还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吃完饭,明蕙洗碗,她说一会儿再联系。这一会儿很快,只十分钟,林宁山又给她发来了视频邀请。林宁山说我想看看你,你做什么都行,不用管我,明蕙心里说有什么好看的,然而并没有关掉视频。
她做衣服的时候,视频仍开着,林宁山也不是无所事事,他们只在有空的时候,彼此看看手机里的对方。
等到了十点,明蕙对林宁山说,不早了,赶快休息吧。
林宁山给明蕙看他从房间里看到的窗外景象,让明蕙如果有空也给他看一看窗外的夜色。
明蕙走到院里,近距离给林宁山看院里的瓜果,在夜色里分不清西红柿是怎样的一种红,但林宁山刚离开,他对这一切都很熟悉,他知道。
“习惯真是可怕,这些年我都习惯了一个人,但是今天我突然不习惯了。现在我很想你。”
明蕙也有点儿不习惯,但林宁山后天就会回来,又可以恢复他们之前的生活。可是他回来了,过不了几天,又会走。明蕙想,那时候她店里的生意应该好起来了,她那么忙,应该没有时间感到孤独吧。
明蕙没有对林宁山说我也想你,一天不见就想来想去的,太过肉麻了,她对林宁山说:“赶快去休息吧,你今天太累了。”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也该休息了。
“你睡了,我再睡。”
“我要睡了。”
躺在床上,明蕙听到了蝉鸣,听到了风声,唯独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她抬头看着天花板,笑话自己。习惯真的是太可怕了,才多少天,林宁山就培养起了她的习惯。
明蕙已经习惯了每天和林宁山一起吃早饭,以至做饭的时候把饭做多了。在这之前,她做早饭从来没有剩下过。村子里的人也习惯了每天早上看明蕙和男的散步,但今天散步的只有明蕙一一个人。她家的门口一直停着车,车不在了这一点也引起了村子里其他人的猜想。
她的邻居老陈没有停止多想。男的待了一个月就走了,明蕙怕不是被骗了。然而她去给明蕙送家里下的鸡蛋时,并没有看见明蕙多伤心。相反,明蕙脸上一直挂着笑。她记得以前明蕙脸上是难得有笑纹的,当然也难得有什么愁容。
老陈很委婉地问明蕙之前住在她家里的男人去哪了。
明蕙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找他有事吗?”
“没什么事。”
老陈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来了,接过□□给她的黄瓜豆角茄子,又带着一肚子疑问走了。
同样疑问的还有明蕙的大哥,只是在中元节这种日子不好问这种事,而且之前明蕙明显警告过他,要是惹急了她,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于是他只好对着明蕙继续重复他的测算:“我给你看了八字,你八字很好,越老越好。你是走上坡路的,有些人,你别看他现在光鲜得很,可这人是走下坡路的。遇到这种人,要远离他们,千万不要被人借了运势。”在曲折委婉了半天之后,老大问明蕙:“你知道林宁山的八字吗?”
明蕙几乎要笑了:“他的八字你不应该去问他吗?哥,我很相信你,我也觉得我未来会越来越好,我的裁缝店马上就要开张了。”
说着,明蕙递给了她的大哥一张名片,名片是她和林宁山一起设计的。明蕙对着她的大哥笑道:“既然你也认为我会越来越好,我有了好事当然不能忘记你。大哥,我的裁缝店你要不要入个股,分享一下我晚年的好运气,照你算的,不仅不会赔,还会大赚一笔。”
“这个……”明蕙的大哥在思考之后还是非常委婉地拒绝了明蕙的提议。他对明蕙说,明蕙的好运气往北发展才能得到发挥,明蕙应该试着往北发展。
明蕙冷笑了一声,没再理她的大哥。家里最相信她大哥测算的莫过于明蕙的母亲,明老太太拆开了自己的被子,从被套里拿出了自己攒了多年的钱,趁屋里没别人,把钱交到明蕙手里:“妈信你,你一定能做好,这是妈入的股。”
明蕙看着手里的钱,这是她母亲多年攒的,她想象母亲数这些钱的情景,钱都被她母亲数滑了。
她对母亲说:“有你一半的股,这钱你先留着,等我需要了再找你要。”
“可不能再留着了,我这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哪天要忘了可就完了。交到你手里,妈放心。”
明蕙把她母亲所有的积蓄放到了包里,她心里盘算着,等驾照到手她就要去买车,一万的几手车也好,等店里赚了钱,她就把母亲接过来和她一起住。
中元节这天,曾家三兄弟祭奠完自己的父母,就回到了老三家。明蕙留男的在家住的事全村都知道了,他们自然不能不知道。
老大对自己弟弟说:“老三,以后她那儿有了事,你得跟我们通个气,就留人在家里住这件事,不明不白的,不知惹了多少闲话。”
老三见老大旧事重提,呵了一声:“这事儿我可早跟你提了,你也没出什么主意啊!”
“我不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吗?”老大觉得自己三弟对自己是越来越不尊重了,说话没轻没重的。
老大认为很有必要跟自己的继母讲一下留男人住家的危险性。
老三很知道他继母的脾气,不想去惹她,加上媳妇劝着,一点儿要去的意思没有。老二也知道他后母的脾气,曾家父母葬在了一起,本来就是明蕙的一个心结,这天要触她的霉头,去提醒她不要和男的搞在一起,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好听的。于情于法,都站不住脚。最后,捺不住老大的说教,他们只好说:“这种事只有你做大哥的才有资格说,我们说了她也不会听。你要非去提醒他,那你就自己去吧。”
老大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两个弟弟,无奈叹了口气。
老大和妻子进门的时候,明蕙正在院子里浇花。她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连衣裙,没化妆也没戴任何的首饰,和老大在视频里见到的明蕙很是不同。明蕙对老大两口子的到来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热情。j
老大媳妇扫视明蕙的院子,并未发现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只是院子里多了一个大灶。进到客厅,她才察觉出变化来,最明显的就是正中间的支架幕布,这么大,不容她注意不到。有幕布就得有投影仪,很明显,这不是明蕙自己买的,照她的理解,明蕙要买也是买新电视。一个租客来到房东的家,就住一个来月,按理说不会置办东西,就算置办了,也会在离开的时候带走。没带走,那就很可能不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这个老头儿可能还有点儿经济实力。
明蕙虽然不欢迎,但还是给继子和儿媳倒了水。
客厅里的墙壁上换了画,以前挂的是复制山水,现在挂的明显是有人亲笔画的。老大媳妇自以为发现了线索,问明蕙:“妈,这墙上的画是谁画的?”
“我。”
一个字就把她的其他猜想憋了回去。老大媳妇没想到自己这个后婆婆还会画画,以前也没见她画过。
老大尽可能委婉地提起村子里的传言:“妈,村子里关于您最近有些风言风语,我们都知道是假的。但是既然在村子里待着,也不能不考虑这些闲言碎语的影响。我觉得吧,您下次要把房子租给别人,还是应该把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外人知道您有这么多孩子,也会忌惮。”
“这是我自己的房子,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老大吃了瘪,按捺住自己的不满,再次好心给明蕙建议。就算不提村子里的闲话,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留一个个子高体格好的中年男性在家,也是很有风险的。六十岁的女人应该对这种事有预见性。要是出了事,别人不仅不会同情她,没准还会笑话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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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老大的提醒让明蕙感到了冒犯。年龄的增长让她失去了许多, 但也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当然不能把这得之不易的自由拱手让人。
“谁跟你说住我这儿的人是租客了?那是我朋友。他不光今年来住,明年没准也要来……我自己的房子, 我想让谁来,就让谁来。谁也管不着。”
“是您的房子, 可您也考虑下您的名声, 您留一个男的没名没分地在家里住着……”
明蕙笑道:“名分, 我不说了吗?是我的朋友,你们别不好意思多想, 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一个六十岁的女人留一个男的长久地住在家里,她和这男的没有结婚, 也没有正式的仪式。或许住在一间房里也不一定,虽然他们不能想象这两个人在一间房里能做什么。二十岁的人做这种事都见不得光,何况六十岁?在见不得光外还多了一层荒唐。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可明蕙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听了的人除了惊讶, 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他们本来是要利用明蕙的羞耻心, 而明蕙完全不以此为耻,还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们。
明蕙继续说: “我不知道村里在传我什么, 不过我不在乎。我这辈子都是靠着我这双手养活自己,而不是别人的嘴。别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日子。”
这别人自然也包括她的继子,她的继子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她的日子。老大再傻也能听出明蕙的言外之意, 明蕙在直白地告诉他,他说什么都对明蕙毫无影响。
“您不为自己想, 也得为您的子女想想……”
“想什么?”明蕙打断了儿媳的话,“你们莫非嫌我给你丢脸了?我行得正坐得直, 一根针的便宜都没占过, 我从来都不觉得我丢脸, 就算我丢脸,也丢不到你们头上去。你们都有亲爸亲妈。明白人都知道,你们管不着我,我的事也牵连不到你们。要真是有那糊涂的,把我的事扯到你们身上,你就说你们姓曾,我姓明,咱们连血缘关系都没有。你们要是还嫌扯不清楚,就直接登报跟我断绝关系,我也绝对不拦着。”
“您这话说的,我们不是……”
明蕙继续说:“我知道你们是明理懂法的人。从法律上讲,你们只有一条可以管我,就是管我养老。我以后要是把卖房子的钱花光了,没钱养老了,告到法院,你每个月多少得给我点儿赡养费,还得让我去你们家住。其他的,你们一律都管不着我。维持这关系对你们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你们要是不想维持了,就给我写个断绝关系的协议,不管法律上认不认可,我都认。我能挣就挣,不能挣就把这房子卖了,钱花完了也不找你们要。你们放心,我就算饿死也不吃你们一粒米。”
明蕙的话不好听,可句句都在法理上。她的话把老大夫妻给点醒了。在法律上,他们只有赡养明蕙的义务,而无干涉明蕙的权利。做父母的把子女放在心上,子女的意见才重要;要是不放在心上,那子女的意见就是个屁。他们的意见对明蕙就是个屁。
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断绝关系的。真写了协议,被人戳脊梁骨不说,关键法律也不承认。明蕙完全可以单方面撕毁协议。老大媳妇因为明蕙没有帮她带孩子,并不认为自己有赡养明蕙的义务,可法律摆在那儿,明蕙要是老了没经济来源,起诉到法院,管她家要赡养费,她不得不给。最坏的可能是,明蕙的房子他们得不着,还得付明蕙几十年的抚养费。
老大夫妻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一起表示明蕙想多了,他们是绝不会和明蕙断绝关系的。
大儿媳马上转换了思路,既然她的后婆婆一定要找个男的,当然要找个经济条件不错的,肯为她花钱的。否则明蕙不拿工资白白照顾了老头,老头儿两腿一蹬,老头儿的孩子把明蕙赶了出来,明蕙的养老还得让他们负责。
老来伴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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