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凡间界就只是凡间界, 既不分上下修界, 也不分阴阳界, 连接生死的也不是地府,而是一座小小的石桥。
据说那是一座由不知名石料垒起来的桥, 就横在生与死之间, 桥那头连着死, 桥这头连着生。凡人死后都会看到那座桥, 魂魄一旦从桥上走过去,便是自愿去往下一世轮回,所有人都只能顺着上桥,不可倒行逆施。
可是人生在世,哪有不遗憾的,哪有不想再多活两年的。
起初一些时候,人们在死了之后,还能凭着本能排队摸索过桥,自觉去往下一世。可是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渐渐的过桥人多了,就出岔子了。
因为在这些过桥人之中,总有些是舍不下现世,干脆就不想上桥往生的。
于是,这些人的魂魄便从此被迫滞留在凡间界,日夜的游荡。
而在这些人中,又会有一些极其幸运的人他们能阴差阳错重新附回他们自己的肉身里,得以死而复生。但是更多的那部分人,却只能终年在凡间界消磨下去,他们既不甘心上桥,又无法再重新附进自己早就腐坏衰老的肉身里。他们和活着的人共同游走在同一个天地之间,但却永远都无法被活人听到或是感知到。
他们就只能站在旁边,远远地看着。
看妻子改嫁他人,看丈夫另纳新欢,看恩人死,看仇人生,看儿孙身着红袍策马长街,一日赏尽京都盛景,看家族由盛转衰,门庭日渐冷落,看王朝更迭,沧海桑田。
看得越久,遗憾也就越多,就越不愿意过桥。
加之还有另一些幸运之人在从死里逃生后,会和家人说起自己在弥留之际,亲眼见着的奇景。
他们会说起那座桥,谈到那座桥上目光呆滞,步履蹒跚的许多魂魄,他们还会说,只要坚持不上那座桥,一切就都还有转圈的余地。
所以,就这么着,不愿过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滞留在凡间界的孤魂野鬼也越来越多渐渐的比活人还多。
但是任谁都明白,这世间万物,凡事都该讲究个相生相克,阴阳平衡,死人一旦多了,活人就少了。
而且死人多的地方戾气重,最易生事端。
是以,在那些年里,凡间界就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饥荒,瘟疫和战乱,闹得活人继续成群成群的横死。
再然后,横死之人的遗憾往往会比正常死亡的人更多,他们不仅不甘心过桥,甚至还妄想插手凡间界活人之间的因果,差点弄得天下大乱。
听说闹到最后,也是有两个就快修成仙的人,一同放弃了做仙的机会,并在天道授意之下,一剑彻底斩了阴界和阳间的羁绊,又在阴阳两界之间筑起一道鬼门关来。
那之后,他们两人便频繁往来于两界之间,为很多迷路的魂魄指路。直到又是好些年熬过去,被天道点名留在阴间帮忙的人越来越多,阴曹地府也如仙都二十四宫般被正式建了起来,这个世上的轮回,才算是真正落成了。
至于那座连着生死的无名小桥,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传闻中的奈何桥,只因它承载了太多人生前的无可奈何。
因为范昱生得晚,生前从未听过这种传闻,而其刚刚给谢曲看的那个怪梦,又恰好都能合上这些旧日传闻,以至于让谢曲在看完之后,忽又记起了这几句如今早没人知道的山间野话。一时间,谢曲在感慨之余 ,便忍不住把它们全给范昱讲了。
讲完之后,谢曲学着梦里那高个小童的模样,双手捧起范昱的冰凉指尖,低头吹了吹。
从前我只当那个传闻是先人们乱讲的,因为它和当时在上修界中流传着的很多鬼怪故事都相差甚远。谢曲说:尤其是我自己后来还做了鬼差,入了地府,发现地府中的各处布置,实在是和那个传闻很不相符,反而更接近凡间最寻常的鬼怪话本。
你看,咱们地府里有判官,有牛头马面,有孟婆拘魂,有十殿掌殿,从一殿秦广王到十殿轮转王挨个数下去,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大家伙儿平时各司其职,也算是其乐融融吧。
可在那个传闻中,地府却只有两殿。
一名为生殿,一名为死殿,分别坐落于奈何桥两头,由最初被天道点名留在地府的那对师兄弟掌管,也就是谢曲方才通过范昱看到,借伞给他的秦广王和阎罗王。
据说那时候,地府里根本就没什么王不王的,封王拜殿不过是后来人多了,大家为了把事情办得更有规矩,才从凡间学过来的笨法子。
另外还有,听说最初地府里其实很冷清,每日往来不过八名阴差,有四名跟随撑伞人不赦驻死殿,另外四名则跟随佩剑人还召驻生殿。
至于后来为什么两殿变成了十殿,那便无从得知了。
甚至于最初地府里究竟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只有两殿,都没人敢打保票。
因为没记载,没见证,也没死殿和生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良久,等谢曲把自己曾经听说过的事,全一字不落透漏给谢曲了,两人也已不知不觉行至竹林深处。
如果,我是说如果。
风里夹杂着的啜泣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谢曲一面往前走着,一面对范昱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今天白天看见的全是真的,你我确实在酆都之前,另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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