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捷运,杨芷紧赶慢赶的急奔回家。
眼圈发热,杨芷閂门上楼,一路六神无主,她倒腾着储物柜,翻出了旧手机接上电源,抽泣着激活了萤幕,又看见锁屏那隻正在发传单的熊人偶。
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摆在杨芷面前她都不大相信,但那张江颖杰的照片,在那一天恰好替好友顶班的唐姜,彷彿在向她昭示一切。
告诉她,这些年,一直给自己力量的那隻熊,其实就是他。
所以,真是你吗?
遇见那隻熊的时候,杨芷才大学三年级,二十岁的年纪,成年了,五官长开了,正是婀娜多姿,楚楚动人的年岁。
她那时与江颖杰一样,打了好几份工以维持家计,还得应付大学课程,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大学时她认识了程满絮这个好友,当时她被同学集体冷暴力时,杨芷觉得他们吃饱太间,像她这么忙就没那心情,就是间的蛋疼才有心思搞这些小动作。
后来她与程满絮成为了很好的朋友,程满絮知道杨芷打了三份工时心疼得要命:「等我以后当老闆了就聘请你,你就不用这么累,还能继续玩摄影。」
杨芷没当一回事,笑:「好啊。」
岂知程满絮是说到做到,杨芷这才明白,她是真的得到这女孩非常多的爱。
对于现在拥有的日子,杨芷不知有多感谢程满絮。
高三时梁秀云发生车祸后,因迷走性神经昏厥,她才会过马路时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导致车祸发生。
她右腿严重受损,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虽仍在市场卖菜,但无法太过劳累,所以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摆摊。
这个家是她们母女的家,杨芷岂能作壁上观,她成年了,也懂着责任,自然也很负责。
她其中一份工是在餐厅端盘子,一间位于艺文园区的美式景观餐厅,落地窗往外看,可以看见海港船隻入港,也可以看见夕阳落入海岸线,真可谓风光旖旎。
她做事不拖沓,外场端盘子收盘子俐落态度好,偶尔进内场帮忙,切菜洗菜煮菜样样都行,加上长的漂亮,吸引小伙而来,因此店长非常喜欢杨芷这位员工。
这天週六,杨芷已经穿戴好围裙贝雷帽,准备上工,迎接週末晚餐时间的人潮。
閂上置物柜,手机铃声作响,杨芷再度打开置物柜,显示是邻居郑婶的来电。
上个月梁秀云回诊,是杨芷陪着去的,医生面有难色,指着x光片的一角:「这是个瘤,接近动脉。」
杨芷心中咯噔一声,梁秀云已是心乱如麻:「是恶性肿瘤吗?」
医生回答:「暂时不知道,但这个位置,如果不赶快处理,可能压迫到神经,之后你可能连左腿都动不了了。」
杨芷回神,连忙点头:「那就处理,麻烦医生了。」
梁秀云望着她担忧:「动手术要很多钱。」
杨芷摇头:「钱你不用担心,不动手术万一死掉呢?」
万幸是这肿瘤是良性的,但医生建议还是尽快处理。
日期订在这个周末,杨芷本想跟店长告假陪妈妈,但地方好邻居郑婶听闻此事,自告奋勇接了这茬。
「术后调养可花钱囉,妹妹好好赚钱。没事没事,阿姨陪你妈妈去就好,你不用担心。」
左邻右舍对自己家如此照顾,杨芷委实不好意思,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谢谢阿姨,老是麻烦你们。」
郑婶笑笑,摩娑着杨芷的头发:「说什么麻烦,傻孩子。」
还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在最需要的时候,总是这些住在附近的叔叔阿姨赴汤蹈火的帮忙,杨芷感动不已,再三道谢。
郑婶这时来电,杨芷直觉不妙,提心吊胆:「阿姨。」
郑婶顿了顿,吞吞吐吐:「妹妹,看能不能请假,过来一趟。」她压低声音:「我看不太妙,都四个小时了还没好。」
杨芷啼笑皆非:「阿姨,大脑神经很多,没那么简单就能处理的啊。」
郑婶訥訥,支支吾吾:「是医生说,建议家属来一趟,我看他表情,我觉得不太……」
有时候注定的事就是会发生,但那些坏事总是使人忌讳,能别说就别说。
她说不下去,她就怕自己是那乌鸦嘴,脱口说什么就成真了什么。
杨芷一怔,她知道这种重大手术有许多资料要亲属及患者本人签名同意,她也看过那些同意书,上头写的怵目惊心,此时郑婶说的话让她连结了那些条文上事项。
她惶恐不安,就怕真发生什么,登时就决定向店长请假:「阿姨,我等等过去。」
店长答应了却也不乐意,就算理由正当,也没哪个店长会喜欢这样临时请假的员工,更何况晚场就在半刻鐘后要开始了。
想说她几句,又见她满脸哀戚,换位思考,若是自己,可能也会做如此选择。
想想也生出了些惻隐,毕竟那是生育自己的母亲,钱再赚就有,妈没了就没了。
他只能硬生生又把想说的话嚥进腹中,没好气地答应:「算了算了,毕竟妈就一个,行了去吧,之后销个假把今天补回来。」
离开前还嘀咕:「这当头我上哪再找个人补啊。」
说的杨芷又羞又愧,听见那句『妈就一个』,不禁眼圈发热。
走出餐厅外,杨芷悲从中来,郑婶又来了通电话,说是又来了几个医生进手术室。
杨芷呆坐在长椅上抽泣,频频拭泪,急的郑婶心疼:「别哭别哭,先来再说。」
杨芷嗯了一声,心想自己是不是天生就与人缘分淡薄。
她十几岁没了爸,十八岁时放弃最喜欢的男生,要是真再没了妈,那就真孤寡一人,一无所有了。
越想越悲戚,她轻拍了两下脸颊,强迫自己振作。
慌张可以,但不能停止不动,她成年了,她是这个家的中流砥柱,得负起责任,虽一筹莫展,但也得打起精神……
一道阴影遮掩了暮色橙光,面前立了个庞然大物,杨芷愣了愣,盯着眼前的深棕色……熊脚看。
真是熊的脚,玩偶熊,杨芷慢慢地抬头,看见熊玩偶手上拿着一架纸飞机。
它是那种路上发传单的人吧?这架纸飞机一看就是用传单折的,想像一隻熊蹲在街边折纸,那笨拙模样,让杨芷噗哧笑了声。
「你折的吗?」
熊熊点头,杨芷接过了纸飞机,藏在玩偶装里的人欲摘下头套,却看见杨芷紧攒着纸飞机微颤。
熊熊茫然,拍拍她的肩膀,就看她泪眼婆娑。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杨芷泪水再次溃堤,抽抽噎噎地起身抱住了胖墩墩的熊玩偶呜咽啜泣。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想临时早退,我好怕妈妈出事,我真的好累,要是我没了妈妈怎么办,怎么办……」
熊熊手足所措,感觉到她已经哭的把身上玩偶装濡湿了一片,也听得出她思绪混乱,它迟疑了下,胳膊微颤抱住了杨芷。
都说拥抱是最好的安慰,既然不知如何是好,那就抱着她,给她些力量吧。
既然她都已如此愁肠百结,那也似乎不是好时机告诉她。
不该在这时,告诉她,其实他是唐姜。
起初杨芷走出餐厅时,唐姜没认出她,但觉得身形眼熟,定睛看了良久,默默的移动步伐,近距离注视,抽了口气。
心中咯噔一声,唐姜愣怔,作梦也梦过的重逢,发生的真是猝不及防。
如果一直想见谁,迟早肯定见的到,村上春树诚不欺他。
他没有常常想起杨芷,也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她才不交女朋友的。
但每当有联谊邀约,或者其他系的女生想方设法接近他时,唐姜总会委婉拒绝,不想耽误女孩们的青春。
没几个女生能接受男朋友心中有个美好的白月光,而他也不想从其他女孩身上找寻杨芷的影子。
喜欢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若怀揣着找替身的想法去爱,那样会觉得,对不起女孩,也愧对杨芷。
这梦一般的重逢,让唐姜恍惚。
接近华灯初上的时间,雀色的光暖融融的映在艺文特区,她坐在长椅上,比以前更瘦了些,乌黑长发如瀑,橙光映着她五官柔和,杏眼像泛着水光一般晶亮。
柔和浅淡的黄昏中,她显得恬静温暖。
而他帅气……唐姜陡然回神,哦,他穿着布偶装。
我擦,好不容易等到再次相遇,他竟不是帅气逼人,而是穿着件布偶装,笨拙敦实!
唐姜槽多无口,但又说不了什么,若不是来顶江颖杰的班,他哪可能在这里碰见杨芷?
总而言之,先接近再说。
唐姜本想折隻纸鹤,但无奈熊掌实在笨重硕大,此念头只好消弭作废,最后只折了架纸飞机。
想不到将纸飞机送出去,正要开诚布公时,杨芷抱住了他,泪簌簌抽噎。
她说的混乱,声音哭到有些沙哑,直让唐姜心疼,他轻拥着她,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心,任由她情绪释放。
现在还不是时候吧,唐姜这么想着。
半晌,杨芷终于破涕而笑,夕阳照着她脸上未乾了泪痕,她向那隻熊熊道谢:「谢谢你安慰我。」
也谢谢你给了我力量。
熊熊晃晃它那笨重脑袋,像是在说不客气。
杨芷见它拾掇那些传单再次走进人群,又回头看了她的方向,杨芷莞尔,对它挥挥手。
杨芷拿起手机,给它拍了张照,最后,打起精神,紧赶慢赶的朝医院奔去。
唐姜暂停发传单,方才心跳的快,热的他瀏海濡湿,他摘下头套,用衣袂拭汗。
目送她离开的方向,唐姜止不住地想,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呢……
瞥见镜头反光,唐姜一怔,听见喀擦一声。
江颖杰从镜头后探出:「谢谢姜哥,帮我代班!」
唐姜哭笑不得:「你啊。」
江颖杰带了杯饮料给他:「你看什么好认真,看到美女啊?」
唐姜沉吟了会,讳莫如深,接着一笑:「是啊。」
是个梨花带泪,如小黄花一样美的姑娘。
*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梁秀云的手术顺利,虽然仍旧不良于行,但至少保住一命。
至于瘸了条腿后,行动越来越不便,进出皆以轮椅代步,住进护理之家的事,皆是后话了。
杨芷手指微颤,激活了萤幕,找出了那张她替熊熊拍的唯一一张照片,看见日期的那剎那,她思绪飘忽,步履趔趄,最后蜷缩着靠着置物柜坐下。
六月十九日,下午五点五十三分。
在她茫然无助,迷失方向,对生活感到疲乏无力时,这隻熊一直给予她前进的力量,鼓舞着她,让她奋勇向前。
叮了一声,杨芷回神,手机上显示的是唐姜的短讯。
『颖杰告诉说你怪怪的,还好吗?』
杨芷眼圈一热,一颗滚烫的眼泪汩汩滑落。
在她以为自己与人缘分浅薄,自以为是为唐姜好而忍痛放弃他的日子,在无数个夜里想起他的剎那。
星霜荏苒,思念无尽,最后认清终究是造化弄人,有缘无分的瞬间,在今天,她才终于明白。
原来你一直都在。
56. 熊熊!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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