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原谅幼时拿棍子敲我额头、导致我额头至今一边大一边小的男孩,原谅污蔑我偷窃并将我比为畜生的大人,原谅小学三年级时因为穿了一条裙子而受到的所有霸凌,原谅拿凳子殴打我的同桌,原谅对此放任不理的班主任,原谅下课后等在去厕所那条必经之路上猥亵女生的男同学,原谅一直以来的批评和厌恶,原谅‘他怎么不欺负别人’的谬论,原谅我憎恨的与喜爱的人在欺我一事上的里应外合。自此,解剖完我的精神,我正式与自己和解,去跟新的人过新的人生。】
这是她被拐卖之后写的日记。
我想到一句话,每个作家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我从她的文字里看到了她受伤的筋骨。
她是个好女孩。
*
XX年XX月XX日
补好女孩的日记。
【我在村子里有点名气。
那时候还没有离婚潮,但妈妈得了精神病,爸爸跟她离婚。
同为女人,我怜爱母亲。
但作为母亲,她实在不合格极了。
她不喜欢我,因为我幼时并不好看。
当然这个不好看并非是面貌丑陋,而是穿得土,脏乱差。
大概如此。
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可都是一周洗一次澡,我们天天一块儿玩泥巴,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但是爸爸妈妈在大城市,他们爱干净,一天洗一次澡。
他们每次回家,爷爷奶奶都会沉默着在家里进行大扫除。
这不是团聚,这是卫生局视察。
我里外不是人。
太爱干净,我的小孩朋友们会讨厌我,因为在我们这个村子不提倡一天洗一次澡。
不爱干净,我的亲人不爱我,嫌弃我。
我夹在中间,连根墙头草都得嘲笑我。
二年级,几个村小学联合办六一,地点在隔壁村。
妈妈给姐姐好几块钱,让她去看热闹。
我还是表演人员呢。
很不幸,我中暑了,连买水的钱都没有,口干舌燥,连自己的血都想喝。我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时,更加坚定我其实算个好人,因为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会做出跟我相反的决定,他们口渴的时候只会去抢别人的水,又或者去喝别人的血。我尚是好人。
那时候村学里有个年迈的老师,他见我支撑不住,就拜托一辆拉牛车把我送回家。
被送回去的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以喝口水了,可以睡一觉了。
但事实是,我被堵在家门口。
爸爸妈妈面目狰狞的质问我,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她是城里长大的小孩,对这种乡村僻壤并不熟悉,我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回来,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我不记得当日可有头昏欲裂,只记得被父母堵在大门口,两个中年人恨不得刨开我的大脑,质问我,姐姐去了哪里,怎么没有跟姐姐一起回来。
我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自小被根植于心中的价值观,觉得长辈便可以肆意的对晚辈施加暴力,还是病痛带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后来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比较像是暴力的呢,是因为我事后回想起来时发现,那日的看客不仅有我们村子里的人,还有邻村的人,大家都在家附近的一块山头上眺望这处,观望这个无法命名的场景。
我的爷爷尚在人世,但家中一切都由二儿子做主,便是我的父亲。
因此爷爷同奶奶站在门外的柳树下看我被那般对待,此处并无嘲讽之意,只是铺叙事实。
他们一定没发现我中暑了。
四周有那么多人都在看热闹。
而我是大场面的主人公。
之后那位年迈的老师向别人哭我,说如果当时他在场,一定会教我爸做人。我感激他的好意,因为我不敢想象我死后会有人哭我,而我未死,就有人哭我,我感动不已。
但我那时被家人禁锢思想,认为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差劲,所以平白谴责自己好几年。
偶尔我会提起这件事,想让亲戚们帮我讨回公道。
但是,
他们问过我最多的就是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我原以为他们要教我豁达,却不知这是我生平见识过最瞒天过海的谎言。只是因为施暴者贯会开撇责任,当你提及时必会反过来指责你小肚鸡肠。
更现实向的原因是,我的亲戚们之所以是我的亲戚,那是因为我是我爸生的孩子,他们首先跟我爸爸是亲戚,然后才跟我是亲戚。
我当时年幼,没能弄清主次,提出要向父母讨回公道时遭到暴力拒绝。
他们对我的暴力次数过多,多到我甚至以为这是理所当然,我那时以为全世界的小孩都跟我一样可怜。
所以我看到小孩就好想给他们一个拥抱,当然如果我有棉花糖的话,我会给他们每人一个棉花糖。
再过了几年,爷爷去世,父亲带着弟弟回家奔丧。
弟弟贪玩,我带他去堂姐家玩耍,他更加喜欢堂姐,便不愿和我回家,我无法子,心中暗涌妒意,这一桩桩一件件越发证实我不讨人喜欢,我便独自回家,并认定弟弟没那么蠢笨,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毕竟堂姐家离我家的路程就算是个三岁的奶娃都知道怎么走。
但我回去后,我的父亲和一向号称待我如己出的大伯将我堵在门外,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发生了第二次,这一次是质问我把我弟丢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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