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 宋元明危。
    穿着绀青色外衫的少年看见面前的人不说话, 右手还不自觉地掏出了一把长剑, 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戒备, 他不由得慢慢轻笑起来，又带着点委屈的神色。
    他现在怎么能杀宋师兄呢？虽然眼前这个人可能已经听到了自己方才的话, 但终究不能在这里动手，也不能是现在。
    留着他还有用。
    “我知道了，师兄一定是不想让我沾染到不好闻的味道对吗？”他唇角弯了一下，目光错过宋元明落在他背后，光影分明的熹微晨光上。
    宋元明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 他是想要拔足就跑，但是此刻惊恐的发现竟然全身都被定格住。
    他又想起了前几天监视叶十七的时候, 这少年是怎样的温良无害, 让人如沐春风似的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但是如今呢？
    几刻钟前, 小厮说经他手满足过愿望的人此刻大都暴毙了。
    死相凄惨, 还引起了西域极大的恐慌。
    本来想着：偷听到了他在跟谁说话, 我就脚底抹油。
    结果现在：被轻松压制，大师兄救救我噫呜呜噫。
    可是现在大师兄不仅不在，连辛瑶都不见踪影，也对，平日里他们也不可能来这里。
    他现在已经放弃了逃跑的打算，因为从修为上来看自己已经毫无胜算。
    要想办法把刚才偷听到的内容传递给辛瑶他们。
    他要是真的死了，也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宋师兄？”叶十七看他浑身僵硬的模样，已经差不多有了十分打算。
    “嗯我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动不了了呢。”宋元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左手的夜壶随时准备着。
    叶十七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露出了招牌式无辜的微笑，“啊呀，因为师兄听到了一些我不想传出去的话，所以不好意思，只能困住你啦。”
    日。
    他怎么就这么直接揭开了？
    搞得自己想装傻一下都不行。
    人与人之间相互欺骗的默契呢？
    宋元明特别老实道，“小十七，我们是好兄弟，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一下。”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啊！
    叶十七反问他，“我知道你听到了我刚才和父亲的话，而且你一定会告诉辛瑶姐姐，师兄，我们没得商量了。”
    父亲？
    所以他自言自语的对象是叶坤。
    那这也太奇葩了，叶坤这个龟孙儿是在搞无间道的吧。
    “但我现在不会杀你，毕竟她会怀疑我的呀，只能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宋元明：“！”
    他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恐怕即将变成一个睡美人，于是当机立断收起了手中长剑，另一边默默操纵它附了一个隐形咒诀。
    银剑慢悠悠从他身边飞走，旁边的叶十七完全就看不见。
    剑剑，老子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你可千万争点气找到辛瑶。
    这把剑虽然可以按照他的要求去找人，但毕竟没有剑灵，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掉进水里或者撞到墙而停止半天。
    几乎是长剑消失的那一刻，叶十七便笑着道，“师兄知道打不过我就好。”
    随后这人就掐住了自己命运的咽喉。
    “西域那边出了什么情况？”他一大早便看见从前那个蹲点在西域的人跑了进来。
    宋元明脸红脖子粗，被掐的喘不过气，“咳咳……你掐着我……我难受说不出话……”
    有病吗。
    这恨不得把他脖子扭断的架势，让他怎么说话？
    威胁人也不带这样捂住嘴巴啊。
    “你如果不说实话，那就可能真的没命啦。”少年的手稍微松了一点，但依然按在他的命脉上，“是不是有关于瘟疫的事情？”
    他们费尽心机把自己传唤回来，不就是因为自己在西域的所作所为吗。
    于是宋元明一五一十把今天的消息说给他听。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秘密，大概不过一天的时间，这恐怖的消息就能传到京都。
    良久，叶十七整个人面无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又突然讥讽起来。
    “啊这群人怎么能这样污蔑别人呢？我当初都说过了有代价的呀。”
    那个要一夜暴富的人，愿意拿自己的寿命去兑换。
    还有一些其他许愿的人，不都是同意拿命来换。
    时间早晚问题，等价交换很公平啊。
    只不过他们全都当个笑话罢了，如今全部灵验了，旁的无关紧要的人倒是跳出来觉得恐怖，声称自己是恶鬼。
    老爹说的果然没错，人性本恶。
    当初见到辛瑶的时候，他还期待着她能许下一个能合理交换的愿望，然后自己再拿走她的所有权，成为真正的兔子主人和玩伴。
    谁知道根本就不上当。
    五彩斑斓的黑和七彩缤纷的白，她统统不要。
    宋元明小心谨慎地问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还要接着救治瘟疫吗？
    叶十七食指轻轻点了一下，面前的人便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他嗓音极轻，带着一些古怪的腔调，“去悄悄拿回我的等价物。”
    天上可没有白来的馅饼。
    *
    距离辛瑶拿到宋元明的老婆剑已经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
    谢连辞沉思道，“我们已经翻遍了整个王宫，全都不见他的踪影。”
    “元明从来都是一把长剑不离身，不可能会放任它漂浮在空中。”辛瑶将剑放在桌子上。
    “等等，从早上到现在，我似乎都没看见过叶十七。”
    “早上的小厮还说不久前就跟宋元明通报过西域的情况，内容就是关于叶十七就知道瘟疫病人，还有一些许愿的事情。”
    谢连辞和她的目光相对，起身道，“去西域。”
    有关于那些死相凄惨的人，和叶十七脱不了关系。
    如今他们两个人都双双失踪，极有可能是去了西域。
    也就是在这时候窗外飞进来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翼鸟，脚边绑着一个红色的丝绸带，中间系着一根卷纸。
    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接过那只鸟，把脚踝的纸张抽了出来。
    这是无极宗特有的黑鸦，用途是给众人传讯，也就是群发消息，速度极快，只要呼吸之间就能立刻从千里之外奔赴而来。
    平时都用不上，只有在一些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
    纸张慢慢舒展开来。
    “所有历劫弟子，即刻起立刻离开东魏，速速赶回无极宗，东魏危矣。”
    笔锋遒劲，心惊肉跳。
    辛瑶和谢连辞对视了一眼，都明白现在事情的严重性，从上次将叶坤的事情上报给掌门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
    而本次人间劫甚至让掌门直接命令弟子们发出放弃的信号。
    谢连辞说，“走吧，去救宋元明。”
    辛瑶和他想得一模一样，随后跟随着大师兄御剑而行，周围是诡谲多变的云层，日光晕的人睁不开眼。
    偏偏前面又来了一大片乌云，烈风狂啸不止。
    暴风突至，山雨欲来风满楼。
    等到他们终于到达西域的时候，入目所及之处是崩塌的房屋和黑水弥漫的土地，苍鹰在低空盘旋着啄人尸骨。
    已经有人比他们还要先到达。
    前面仿佛是一片古战场，黑旗断裂插在河畔，石头旁边是残缺的尸体。
    有少年郎踩在中间的白骨上，手里提着一把巨大的黑色弯刀，神色恹恹地低垂着眸。
    她看见了满头白发的掌门和曾师叔，还看见了许久都未曾出关过的长老们。
    身上被割裂了无数伤口，有位女长老甚至已经断了一只手，其他人全部都身受重伤，即便是掌门师尊也面无血色。
    白色衣袍猎猎作响，无极宗十二人合围了一个剑阵。
    中间是叶十七。
    叶十七怀里躺着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他似乎已经只剩下了一口气，叶坤比上次见到的还要苍老，整个人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外面的皮耷拉在肉上，整个人就像一个干瘪的皮球。
    老头还要垂死挣扎道，“我儿，这些人你全都杀了吧，就按照我从前教你的法子，是一头狼就要有狼的野心和手段。”
    “我已经不行了，这个世界也早就容不下我了，云端城也有叛贼，十七，全部都是他们害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不肯被吞噬，我们又何以沦落到如此的地步。”
    “十七，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你想要的这些东西，下界的人给不了你，反而还要像今天一样倒打一耙，拼命扒着你吸血，连这些正派人士都已经容不下你啦。”
    老头闭眼之前似乎还有点得意，“我儿，你是注定要孤独一生走在天道之上，去杀了他们吧，不听话的杀了就好了。”
    不听话的杀了就好。
    中间的少年郎君终于抬起头来和辛瑶遥遥相望，漆黑的眼眸没有一点感情，他望着辛瑶似哭似笑。
    “姐姐，你们都不喜欢我，那是不是都杀了就好了，这样你也能永远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