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了决斗这个词,一种关乎到生死的战争,而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
观众席一时噤声,随后是接连不断的低声议论。
贝迪乌斯的面色严肃起来,欲要前去制止。院长却在短暂的思量后应道,“院内禁止学生之间决斗,但我允许你们进行额外的一次比试。当然,前提是这位同学答应你的挑战。”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移向观众席的少女。露西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走向赛场。
比赛开始,她们各自拔出自己的剑。露西的水系本该是克制王女的火系,但在观众眼中,她所能凝聚的液体太少了,根本无法抵抗王女的熊熊烈火。一番刀光剑影后,露西带着一身烧伤,体力不支地跪在地上。虽说她毫无疑问地输了,但在王女的剑下坚持这么久,倒也不算丢脸。
院长宣布了比试结果,阿蕾奇诺却将剑靠在露西的颈侧,“别想蒙混过关,拿起你的剑。”露西喘着气,一副脱力到不能言语的模样。阿蕾奇诺没有丝毫退让之意,剑尖又刺入一毫。
“王女殿下,比试已经结束了。”院长提醒道。二人僵持一会,最后阿蕾奇诺让步了。她用力地将剑收回柄中,面色阴沉地离开赛场。今年本该属于第一名的奖章也无人认领。
见状,贝迪乌斯松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抱怨,“阿蕾这孩子,最近心性怎么愈发急躁了。”
“没办法,王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轻视了。”
“你是说,她被那名外院的学生轻视了?”
琼不再言语,只是以微笑作答。
赛事结束后,除了象征性的奖章,学院还准备了实际性的奖励。今年更是别出心裁,是来自风精灵的祝福。这些风精灵由远征军捕获,经过几年调教,已经可以像魔兽一样可以辅助人类了。
作为风之使者在人间落下的碎片,每个小精灵都生来就有祝福的能力,可以为人类涤荡身体各处的污秽。这种仅略逊于光之赐福的力量,需要耗费它们大量的精力甚至是寿命,故而极为珍贵。
内院前十,外院前五都可以享有祝福。在院长的指示下,小精灵张开半透明的双翼,依次向学生们洒下祝福的粉末。
维娅虽在远处,但也能看出几轮下来后,小精灵明显已经精疲力竭。她有些心疼,可望向四周,不说只专注看着露西的瑞叶,其他人竟也毫无异色,仿佛这种过度的使用理所当然。
她在这时便又产生了被世界孤立的寂寥之感。在忍不住想要离场时,一声尖叫引回她的注意。接下来的画面让人惊骇不已:那只小精灵在来到露西面前时,忽而不受控制地浑身抽搐,口中钻出一只巨蜂。小精灵的嘴部被撑裂到极致,鲜血在空中炸开,而后被巨蜂当作皮套般甩落在地。
这是魔物中最具威胁的地虫之一,蚀蜂,成虫体型与虎豹相当。虽然面前这只沾满精灵血肉的蚀蜂尚处幼年期,但它的蜂针里也充满了足以让人毙命的毒素。院长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沉声提醒大家,“屏住呼吸。”
两排学生都照做了,场外的吵闹和场内的静默仿佛被划分了界限。蚀蜂幼虫在露西面前盘旋了一会,随后停留在她的脖颈处。它以放松的姿态梳理起足部,藏着蜂针的尾部时不时蹭过肌肤。
露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初被丢入大陆背面,就是一群蚀蜂先发现了她,先是将虫卵注入她的腹中,等到孵化完成后便用尾部破开她的肠肚,分食她的肝脏。如今,仅仅是与蚀蜂幼虫接触,她的胃部就开始剧烈翻腾。她讨厌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在魔物面前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被恐惧所支配。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阿蕾奇诺正凝视着她,似乎在想着要不要刺激蚀蜂给她致命一击。幸好她还保有理智,最终选择了静默。
蚀蜂慢悠悠地整理完足部,终于舍得从露西身上离开了。院长抓住机会,正要将其一击毙命,其中一个学生却突然挥剑斩下它半截副翅。蚀蜂当即陷入暴怒,转瞬之间就飞到观众席,穿梭于人群中。
“你在做什么!”院长厉声道。
学生慌忙解释,“我,我以为它要攻击我……”
人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在慌乱中打中了它的一只主翅。彻底失去平衡的蚀蜂歪歪扭扭地盘旋着,用最后的力气将蜂针对准目标。
“保护殿下!”随从拔出剑,试图斩落蚀蜂的脑袋。可那蚀蜂的目标却不是轮椅中的王子,而是旁边的一位普通学生。随从的剑来不及偏转,眼看蜂针就要落到那名学生的瞳仁里,一个影子掠过,挡住了凶猛的攻击。
随从大惊,“殿下!”
琼的手臂颤抖着,额头因为剧痛而渗出冷汗。蚀蜂的毒素不容许一分一毫的拖延,贝迪乌斯当机立断,命人将琼带到医务室。
获救的学生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而琼则是用苍白的脸对他温柔一笑,“没事了,不用害怕。”
经此变故,颁奖仪式中断。琼在几个老练校医的治疗下脱离险境,但体内残留了部分毒素,仍在病房中照看。他见义勇为的美名传遍了学院,可另一个人的名声却受到了威胁。
露西被人束缚住手脚,关在屋子里让几个掌权人轮流审问。她内心冷笑,主神果然还是跟她过不去,时不时就要给她找点麻烦。
“如果你主动坦白,我们可以减轻你的罪行。”院长俯视着她说道。
露西一脸忧愁,“非常抱歉,我不太明白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行,实在无从坦白。”
“是吗,那我便直说你值得怀疑的地方吧。”院长翻开纸张清点,“蚀蜂是对人类攻击性极强的魔物,却能够安然停留在你身上,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暗元素眷顾者的身份,让它误以为是同类吧。”
院长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性。”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你可知道,蚀蜂不仅青睐暗元素,也青睐着邪教徒?”
“为何?”
“这点,恐怕只有邪教徒知道了。”院长看向露西,眼中的探究让她产生了一个不妙的预感。果然,院长问道,“露西同学,你是邪教徒吗?”
“请问我可以否认吗?”
“当然可以,不过并不是对我否认。”院长朝房间另一边喊道,“接下来是你的证词时间,安塔罗·梵切。”
脚步声传来,一双含笑的碧绿眼眸望向露西。只是在这幽深的碧潭里,笑容显得冷漠且戏谑,像是匍匐在船底的蛇,终于窥伺到时机,用自己的躯体缠绕猎物。
这样充满侵略性的眼神让露西感到不适。她讨厌任何脱离自己掌控的事物,包括这个表面温顺,内心莫测的男人。
交锋片刻后,安塔罗移开目光,一本正经地陈述道,“大约两年前,露西同学向我申请成为图书管理员之一,之后便凭此身份常驻于阁楼中。我本以为她只是对史书有莫大兴趣,便没有限制她的行动。”
安塔罗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直到有一天,露西同学不慎晕倒。我替她整理物品时,发现在她的书本尾页藏着阁楼南侧的钥匙。我进入南侧查看,果然许多禁书都被她翻阅过,其中与邪教徒相关的书籍居多。即便如此,我依旧觉得她仅是好奇心泛滥,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与她交谈。”
“然而半年前,我在格第芬的教堂祈祷时,从一位修女口中听闻,原来沃维拉家族在订婚宴上不仅出了丑事,还受到了疑似邪教徒的袭击。而到了现在,学院中竟也出现了无戒教专属的魔宠,一只危险的蚀蜂。”
安塔罗的证词结束,院长总结道。“这么多的巧合迭加在一起,实在让人难以不怀疑你的身份。”
露西面无表情地盯着安塔罗,青年则专心扮演着他的教师角色,一副为自己的疏忽歉疚不已的模样。
当初安塔罗主动给她南侧钥匙时,露西就猜到这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好心。他多半是认为这样有利可图,也许是单纯的懒惰,想干脆把南侧也交给她管。也许是看她资质不错,想要趁她弱小时卖她一个人情,等到以后再讨还。
但像现在这样,将原本属于两人的交易说成她一个人的罪行,却是露西没有想过的。因为露西和他并不熟悉,只是在图书馆中遇到后会打个招呼,两个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这般大费周章地陷害她,反而会让安塔罗自己也落得管理不周的罪名。轻则撤职,重则刑罚。
不过现在,露西没有闲暇揣测他的用意,当务之急是把自己和那莫名出现的蚀蜂撇清关系。她被院长盘问了许多问题,都绞尽脑汁地回答了。为了确认她的身世,院长又问道,“告诉我你的姓氏。”
姓氏。露西知道自己该说出奥蒙德那个虚假的姓氏,但她不知怎的,脑中浮现出很久没有再见过的某个人,下意识地就回答道,“夷狄纳琉。”
露西·夷狄那琉。她曾经的全名。
院长一愣,蹙眉道,“你说什么?”
自从初代圣女被人们尊称为女神后,爱尔克兰便禁止后人使用夷狄那琉这个姓氏。人们在提到慈爱之女神时,也只会称其为夷狄那琉,而非阿黛尔。
原来她偶尔也会犯蠢。露西自嘲一笑,“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院长将手中纸笔重摔在地,“荒唐!如此态度不端,还对女神不敬。既然你不愿配合,那我们也无须再以礼相待。”
就在他准备用刑拷问时,一名侍卫打了声报告进来传令,“院长大人,殿下希望您能先把这名嫌疑人上交给他。”
院长自然先是不应,学生的处置权理应属于他们。况且五王子尚在修养,若是又被嫌疑人所伤,责任还得归于学院。但安塔罗同他私语几句,院长皱起的眉头慢慢缓下,竟是同意了。
露西像个囚犯一样被侍卫绑着带走,安塔罗也一起同行。学院封锁,一路上冷冷清清见不到人影。安塔罗居然还有闲心说笑,“看,那只毛毛虫还挺可爱的。”玩偶般的长毛虫一扭一扭地爬过去,没有人理他。
等终于到达五王子的修养室内,首先是扑面而来的药草味,而后从床帘下探出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手臂被绷带层层包裹。
“辛苦了。”垂落的银发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蛋朝他们轻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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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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